其次,大俠還得胸懷天下,願為天下人流淚。這條有點困難,但我還是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上去接受了這項任務,結果幾秒後就後悔了。我隻有一雙眼睛,天下人的淚,我到死都代流不完。
做到這兩點雖然很難,而且還有些荒唐,但我並沒有抱怨什麼,可是這第三條守則,卻完全讓我接受不了——大俠必須甘願犧牲!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要做什麼犧牲,更何況這犧牲也太大了吧!瞧瞧大理的臣民們!是他們的無知引發了拜月之亂,但他們卻在該嚐自己所種惡果的時候,用軟弱的形象,怯弱的眼神,將屬於自己的報應活生生地推到靈兒身上!一個方為人母,還來不及享受一點人間幸福的女子,就這樣被逼上了絕路!他們是缺手了還是斷腳了,憑什麼要讓我為他們做犧牲?自私是吧?我不在乎你們這麼說!我隻想告訴你們,你們再無權利要求女媧為你們做任何事了,想要幸福自己去爭取!女媧再也不屬於你們,她們母女都是我的!
其實,“大俠”就像牆上的麵具,表麵上流光溢彩,裏頭卻是空的。現在我是蜀山仙劍派掌門,身負“天下第一大俠”之名,真是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我必須承擔無人理解的孤獨,可笑的是引起這些糾結的,僅僅是幾句約定俗成的規矩。這世上許多極為複雜的事情,刨根究底,原由竟是那麼簡單。
然而,約定俗成的“守則”卻是會隨著曆史的發展而改變的。幾千年前的倫理,在今人看來不直一覷,而今天的倫理,幾千年後的人是否也會嗤之以鼻?相較而言,人世的真情卻是永恒的,不論時代如何變遷,天地如何逆轉。所以,與其隨波逐流,倒不如逆天下之大不韙,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時光如梭,人生苦短,能留住一些實在的東西,終究是好的
這是我的經驗,隻可惜我再也回不到過去。
還有一個“大俠”我不得不提,他就是拜月教主,我命中的煞星。拜月為全私欲擅養水魔獸引發洪災,害死的黎民不計其數,更帶來一場人間浩劫,到頭來卻將一切罪孽歸咎於我丈母娘身上,千方百計地害死了她,還用盡一切見不得人的下流手段讓大理愚民對他敬若天神,甚至在我揮劍與他拚命時還有人痛罵我“眼睛給狗皮膏藥蒙上了”。
大俠其實有兩個類型:極痛苦的和極卑鄙的。
三:
說起我當掌門的經曆,簡直比女人生孩子還痛苦,比拜月向慈善機構捐款還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正如剛才所說,大俠都是窮光蛋。離開南詔後,我當了“指天天開、劃地地裂”的無塵劍才湊齊回鄉的盤纏。鄉人對我的態度大為改觀,雖然我仍像從前那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卻再無人說我遊手好閑不學無術。
嬸嬸問過我靈兒的下落。我說她貴為公主,皇帝佬兒瞧不起我,硬讓咱倆離婚,靈兒難違父命,又覺對我不起,就把女兒托付給我,還將女媧族第一神器天蛇杖送給我作為紀念。嬸嬸接過天蛇杖,長歎道:“靈兒不是這種姑娘,你幹嗎騙我?”
聽人說,謊言講一百遍就會成真,於是我天天跟嬸嬸重複。一百天後,靈兒活了過來。雖然我沒去南詔核實,但我知道她必定活了過來,和我在同一個世界呼吸,朝看彩雲追日,夜觀孤星墜南。此後我又用同樣的辦法讓月如活了過來,代價是被她老子狠揍了一百頓。
我把憶如托付給嬸嬸,帶著天蛇杖去了蜀山,師兄弟們見到我先是一愣,然後神色大變迅速逃逸,在背後罵我笨蛋。這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窮山僻壤留有我最沉痛的記憶,留下創傷固然很痛,揭開傷疤卻是更痛,所以他們罵得很有道理。不過師傅師伯從來沒罵過我,甚至連嘲笑與詫異都沒有,仿佛知道我會來,不愧是兩個了不起的老頭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你永遠見不了的人,永遠做不了的事和永遠到不了的地方,你的世界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所以每一個人,都活在一個界限裏。我隱約覺得自己由頭至尾都被這個界限所左右。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把這個問題想明白。
我整日整夜地站在鎮妖塔廢墟處發呆,六年如是。每天師傅都會拿酒來和我痛飲,爛醉如泥後眼淚鼻涕一起下,滿口胡言亂語。上文提到的師傅的言論皆出自其中。隆冬時會生一篝火,把酒溫熱了再喝。當天上聚了又散的雲影沉入杯底時,酒就涼了。
如此過了六年,我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
廢墟仍是六年前的廢墟,我也仍是那個未鬧明白“界限”的我,師伯卻突然急不可待地要將掌門之位傳給我。他斬釘截鐵地說,兩年後“二代”就問世了,你必須做掌門。語氣充滿威嚴,不容抗拒。可我堅持不從,理由很簡單,我不想當什麼掌門。他怒不可遏地說,你不接掌門一職我怎麼跟“大宇”交代,別以為任何時候都有人包容你的任性。
看他那不可一世的樣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反正我和他的關係一直不好,現在他又強人所難,倒不如大鬧一場,一拍兩散。
“我憑什麼聽你的!當初是誰瞎了眼把靈兒打入鎮妖塔?是誰害死月如?我們力戰拜月時,又是誰從頭到尾連根毛都沒出現?”
“你他媽以為我願意是吧!這都是‘大宇’的主意!遊戲編程員早編好了程序,我有什麼辦法?因為這個我都被外麵那個世界的人罵得體無完膚了你知不知道?倒是你這臭小子不知好歹,身為主角還唧唧歪歪不懂知足!在這個混帳世界裏,我們這群配角的地位還不及你的手指頭,憑什麼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