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西每晚在恒河邊都有祭河儀式。恒河在印度教徒眼裏就是生死的所在,天堂的入口,死人的最後歸宿。哈裏什昌德拉河壇和瑪尼卡尼卡河壇是瓦拉納西最神聖的兩座焚屍河壇,印度人不求長生不老,隻求靈魂升天。每次沿著恒河散步,總能看見堆積成小山的木頭,還有正在燒的屍體,鮮花在火焰裏消失無蹤,最後隻剩下一堆冒著青煙的灰燼。聽當地人說,焚屍河壇是有錢人來的地方,不同價錢不同質量的木頭,能給死人帶來不同的福德和待遇。赤貧的人,都被送去當地一個電力焚燒場集體焚屍。在印度,就連死都擺脫不了貧富的差距。孕婦、嬰孩、被蛇咬死的人、動物都沒有資格焚燒,而是綁上石塊沉入河裏。有時候繩子鬆了,屍體就會浮上來。如果漂到西岸被人發現,就會被送進電力焚燒場;如果漂到東岸,或許會被野狗吃掉。我想,恒河浮屍或許是真的吧。
恒河,這條在輪回中靜靜流淌的河流,僅是幾步之遙,就集合了人間的生死。
祭河儀式每晚都有,冬天時間會提前。我們穿過人聲嘈雜的街道,大部分印度人都是去河邊看祭祀儀式的,還有一些脖子上掛著單反相機的鬼佬。儀式中間的平台上供奉著濕婆神的神像。儀式開始後祭司一麵念著祈禱詞一麵手持盞盞燭火的祭祀法器輕輕舞動,空氣裏飄蕩著宗教的肅穆氣息。眾多印度教徒閉上眼睛頌歌祈禱。這個亂得像鍋大米粥的城市雖然肮髒無比,遍地牛糞,但是你在這裏能感受到一種信仰的力量,它們將你裹得緊緊的,讓你不再恐懼黑夜的漫長。我想,印度非常適合兩種人——貧窮的背包客和精神追求者,前者揣著兜裏的幾個子兒,過了邊境搖身一變成了貧民窟裏的百萬富翁,後者隨身攜帶著精神世界,在某一刻,一旦他和這個地方合拍了,就能超越表象的肮髒,感受到精神的自由,肉體的自在。
祭河儀式已經快到尾聲了,河壇上觀看儀式的鬼佬迅速四下散去。明天我就要離開瓦拉納西了,確切的來說,我要離開印度了,即使心裏一萬個不想走,但簽證上白紙黑字的日期無時無刻不再摧毀著“不想走”。幾天之前,我謊稱拉肚子,克裏希那找朋友幫我寫了病曆報告交給簽證官,簽證官隻說了句,“等著吧。”後就沒了下文,或許這是一種拖延政策吧,延期簽證也就沒得想了。
“立欣,有些話我必須告訴你。”我坐在河壇的光線裏,遠處的河麵上漂著的許願燈閃著微弱的光芒。我不知道維卡斯是怎麼找到我的,但轉念想想每天晚上來河壇喝檸檬茶已經成習慣了。自打那天看完電影之後,我就開始有意躲著他,我不喜歡別人離我的世界很近,那樣會讓我很不自在。
“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瞧。這枚戒指是我母親送給我的。”維卡斯伸出手指讓我看,其實我早就注意到這枚戒指了。“你知道嗎?我以前的脾氣很暴躁,是個很容易發怒的人。這是我母親送給我的,是她最珍貴的東西。她說這枚石頭有助於冥思,能控製情緒。”借著河壇的光線我看見那枚鑲嵌在戒指上的褐綠色石頭,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代了,石頭在光線的映襯下發出黯淡的光芒。“她希望我能好好控製一下我暴躁的脾氣。事實上,它也挺管用的。”我和維卡斯順著河壇散步,祭河儀式已經結束了,恒河邊已經沒有剛開始時那麼吵鬧了,但仍有三三兩兩的年輕人坐在台階上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