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破衛滅曹(3 / 3)

顛頡曰:“時間尚早,你我二人飲上幾樽如何?”

魏犨曰:“正合我意。”

二人計議妥當後,便叫人抬來美酒一壇,割熟牛肉十斤,相向而坐,邊飲邊聊。候至夜靜,私領軍卒,圍住僖負羈之家,前後門放起火來,火焰衝天。魏犨乘醉恃勇,躍上門樓,冒著火勢,在簷溜上奔走如飛,欲尋僖負羈殺之。誰知梁椽焚毀,倒塌下來,撲通一聲,一根大梁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胸脯上。痛得魏犨口吐鮮血,欲哭無淚。舉目視之,前後左右,火球亂滾,隻得掙紮著站起來,兀自攀著庭柱,仍躍上屋,盤旋而出。滿身衣服,俱帶著火,扯得赤條條,方免焚身之禍。魏犨雖然勇猛,此時不由不困倒了。剛巧顛頡來到,將他扶到空閑之處,解衣衣之,一同上車,回到寓所。

狐偃、胥臣在城內,見北門起火,疑有軍變,慌忙引兵來視,見火來自僖負羈家中,急教軍士撲之,許久才滅,而偌大一座僖宅,被燒得七零八落。

在此之前,僖負羈見家中起火,親率家人救之,被火燒得奄奄一息。其妻曰:“不可使僖家無後!”於是抱五歲孩兒僖祿徑奔後園,站在河池中得免。亂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數人,殘毀房舍民居數十家。

狐偃、胥臣見這火來得蹊蹺,少不得細查細訪,這一查一訪,查到魏犨、顛頡頭上,麵麵相覷,欲得隱瞞不報,又恐文公怪罪,思之良久,還是如實上報。

文公住在大寨,那大寨離城五裏,是夜雖望見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接得申報,方知其故。即刻駕車入城,先到北門來看僖負羈,僖負羈仰臥門板,不省人事。文公伏身叫道:“僖恩公,我是重耳,我是重耳,你聽到了嗎?”

僖負羈慢慢張開二目,望著重耳,似言又止,頭一歪閉上雙眼。

文公雙目流淚,哽咽不止。

負羈妻抱著五歲孩兒僖祿,哭拜在地。文公雙手將她挽起:“賢嫂不必啼哭,此兒由寡人代為撫養。”

略頓又道:“僖恩公生前為曹大夫,此兒亦為大夫,仕之於晉。”

僖妻忙代兒叩頭謝恩。

文公又道:“恩公乃世之大賢,理應厚葬,寡人賜汝黃金千兩。”

僖妻再次謝恩。厚葬過僖負羈之後,攜兒赴晉。直待曹共公歸附之後,負羈妻欲歸鄉省墓,文公遣人送歸。僖祿長成,仍仕於曹為大夫。此是後話。

卻說晉文公安頓好僖負羈之妻之後,召大司馬趙衰進帳,沉著臉說道:“寡人有令在先,‘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斬首。’今有魏犨、顛頡,不聽寡人之令,放火燒毀僖氏之邸,僖氏也因此而亡,他二人該當何罪?”

趙衰吭哧許久道:“該當斬首。”

文公道:“那就將他二人斬訖來報!”

趙衰聞言吃了一驚,跪地諫道:“此二人罪該當誅,但念其有十九年從亡奔走之勞,近又立有大功,可否赦之?”

文公怒氣衝衝道:“功是功,過是過,豈能功過相抵!寡人所以取信於民者,令也。臣不遵令,不謂之臣;君不能行令於臣,不謂之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國?諸大夫有勞於寡人者甚眾,若皆可犯令擅行,寡人自今不複能出一令矣!”

趙衰自忖,文公已非昔日之亡公子,他要立威,還要稱霸天下,何惜區區兩隻頭顱!若是硬要勸他不殺魏、顛,恐怕難以辦到,非犧牲一個不可!二者相較,存顛不如存魏。想到此處,忙改口說道:“主公之言甚當。然魏犨之神勇,諸將莫及,殺之誠為可惜!且罪有首從,臣以為借顛頡一人,亦足警眾,何必並誅?”

文公道:“魏犨固然神勇,但寡人聽說,他縱火之時,為棟所傷,臥床不起,何惜此旦暮將死之人,而不以吾法令行乎?”

趙衰有意保護魏犨,笑曰:“怕是沒有那麼嚴重吧?”

文公道:“卿莫不是在為他開脫呢?”

趙衰回道:“臣哪敢呢,臣請以君命去見魏犨,看他到底傷的怎樣?若其病重將死,那就執行主公之法。倘若可供驅馳,願留此虎將,以備緩急。”

文公從之。

趙衰剛一抬腳,文公叫道:“一人為私,二人為公,寡人再遣一人伴卿前去如何?”

趙衰知文公對他不大放心,鏗聲應道:“好。”

文公便命心腹內侍,隨趙衰一道乘車去看魏犨。時魏犨胸脯傷重,臥病於床,問:“來者幾人?”

左右曰:“兩人。”

魏犨曰:“大司馬算一個,餘者為誰?”

左右曰:“主公心腹內侍呂覺也。”

魏犨曰:“此乃探吾死生,欲以我行法耳!”

左右曰:“不會吧,您可是主公的大功臣,主公就是行法,也行不到您的頭上。”

魏犨曰:“怎麼不會?吾固然有功於主公,翟、楚難道無功於主公嗎?為了他的霸業,不惜兵戎相見!至於打沒打起來,那是另外一回事。算了,不說這些了,快取一匹帛來,為我束胸,我當出見使者。”

左右曰:“將軍病甚,不宜輕動。”

魏犨大喝曰:“病不至死,不必多言!”

左右不得已,乃取帛一匹,把魏犨渾身上下裹了個嚴嚴實實,然後全副戎裝,精神抖擻地拜見趙衰和呂覺。

趙衰暗自鬆了一口氣:“聽說將軍傷重在床,怎麼起來了呢?”

魏犨回道:“賤體倒沒什麼,隻是自知罪重,望二使在主公麵前,多多為我美言幾句,萬一獲赦,尚將以餘息報君父之恩。”

趙衰故意問道:“將軍果然傷得不重嗎?”

魏犨在地上跳了三跳,又蹴了三蹴,回道:“我若傷重,還跳得起來嗎?”

趙衰道:“好,很好!將軍保重,衰當為主公言之。告辭了。”遂與雖覺一道歸報文公,言之曰:“魏犨雖傷,尚能躍踴,且不失臣禮,不忘報效,君若赦之,後必得其死力。”

文公道:“既然這樣,寡人就將魏犨項上的人頭暫且寄下,但顛頡不能不殺。”遂命荀林父去拘顛頡。

不一會兒,荀林父便將顛頡押到文公麵前。文公喝曰:“你焚僖大夫之家何意?”

顛頡回曰:“介子推割股奉君,亦遭焚死,況幾盤飲食乎?臣欲使僖負羈附於介山之廟也!”

介子推之死,曾有人歸罪於文公,說他得貴即忘形,記仇不記恩,介子推把他看透了,故而才出走。這話不知怎的被文公聽到了,耿耿於懷。今見顛頡舊事重提,窩在心中的火苗兒忽地竄了出來,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介子推逃祿不仕,與寡人何幹?”

回顧趙衰道:“顛頡主謀放火,違抗君命,該當何罪?”

趙衰應道:“應當斬首。”

文公喝命軍士用刑。

直到此時,顛頡才有點害怕,顧目文公道:“主公難道不念十九年相從之勞嗎?”

文公回道:“正因為你有十九年從亡之勞,寡人才封你為左戎。”

顛頡道:“臣這一死,不就把左戎之職還給主公了嗎?”

文公道:“你還我左戎之職,我保你子孫無憂。去吧,去吧!”

顛頡長歎一聲,耷拉著腦袋走上刑場。

文公顧目荀林父道:“卿辛苦一趟,代寡人監斬,而後將顛頡首級送於僖大夫家,祭過僖大夫之後,懸於北門,布告三軍:“今後有違寡人之令者,視此!”

荀林父拜謝而出。

文公複向趙衰問道:“魏犨與顛頡同行,不能諫阻,該當何罪?”

好一個不能諫阻?火焚僖負羈之宅,明明是魏犨挑起,又明明是魏犨躍上門樓,冒著大火尋找僖負羈,反倒成了顛頡的協謀!顛頡是該死,該死之因有二,一是武藝不如魏犨,二是出身不如魏犨那麼高貴。偏偏晉文公要來一個殺雞給猴看,這雞隻能是顛頡了!

趙衰見文公相問,又有一句“不能諫阻”之潛台詞,立馬應道:“當革職,使立功贖罪。”

文公道:“好。”當即擬旨兩道,一道革魏犨右戎之職,以舟之僑代之;一道除顛頡左戎之職,以賈佗代之。

晉軍見文公盞茶之間殺了一將,革了一將,相顧曰:“顛、魏二將,有十九年從亡大功,一違君命,或誅或革,況他人乎?國法無私,各宜謹慎!”

從此,晉軍將士遵紀守法,勇敢善戰,成為列國中最能打的一支勁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