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犨對曰:“我殺淫賊可使天子避殺胞弟之名,雖責無怨!”
郤溱歎道:“不想將軍如此深明大義,我不及也!”一麵出告安撫溫民,一麵使人報捷於陽樊。
晉文公聞甘公帶和隗氏俱已伏誅,乃命擺駕王城,朝見襄王奏捷。為酬謝晉文公救駕之功,周襄王在宮殿裏大擺宴席,款待晉文公和晉國有功將領,並賞給了他們大批的金銀財寶,綢緞布匹。誰知晉文公不希罕這些東西,拜辭道:“王遭甘公之亂,百業待興,正是用錢的時候,重耳不敢受賜。王若實在要有所賜,那就賜臣死後隧葬,臣將沐恩於地下無窮矣。”
襄王曰:“先王製禮,以限隔上下,方有此生死之文,朕不敢以私勞而亂大典。叔父大功,朕不敢忘。”
他見晉文公麵有不悅之色,忙道:“畿內溫、原、陽樊、攢茅四邑,地沃物豐,朕將它賜與叔父,萬望叔父勿要推辭!”
晉文公求之不得,緣何會辭?忙叩頭謝恩。
及文公進宮,百姓扶老攜幼,填塞街市,爭相觀看,歎曰:“齊桓公今複出也。”
晉文公回得驛館,下令班師,將大軍屯於太行山之南,遣魏犨、顛頡、欒枝分赴陽樊、攢茅、溫等邑,接收王賜之田。晉文公則親率趙衰等徑奔原邑。為何接收原邑之田,文公非要親往?那原邑乃周卿士原伯貫之封邑,原伯貫曾一度降翟,襄王奪其邑以與晉。伯貫現在原城,恐其不服,所以必須親往。
在這三使之中,顛頡、欒枝頗為順利,攢茅、溫之守臣,聞聽二人到了,攜酒食出迎。
魏犨之陽樊之行,卻遇到了麻煩。守臣蒼葛謂其下曰:“周棄歧豐,餘地幾何!而晉複受四邑耶?我與晉同是王臣,豈可服之。”遂率百姓持械登城。
魏犨見他抗命,勃然大怒,引兵將陽樊團團圍之,大叫:“早早順降,萬事俱休,若打破城池,盡皆屠戮!”
蒼葛在城上笑曰:“吾聞,‘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今此乃王畿之地,畿內百姓,非王之宗族,即王之親戚。晉以周之臣子,忍以兵威相劫耶?”
魏犨性情雖然粗暴,也是一忠義之士,聽了蒼葛之言,沉吟良久道:“好,我暫不攻你,但我要馳報你君,聽候我君發落。”
晉文公接了魏犨之書,也覺著這事有些棘手,經與趙衰反複商議,親書一函,致於蒼葛,書雲:
陽樊、溫、原、攢茅等四邑之地,乃天子之賜,寡人不敢違命,將軍難道想違命不成?若念及天子之姻親,將軍可率以歸國,寡人不阻也。
蒼葛接函,展讀再三,除了率民以歸,實在是別無它途!當即宣示百姓:“陽樊已被天子賜之與晉,願從晉者留下,願從周者隨吾而行。”其結果願行者大半,蒼葛盡率之,遷於軹村。魏犨定其疆界而還。
果如晉文公所料,在接收四邑的過程中,真正難剃的頭是原邑。原伯貫聞聽晉文公親來接收原邑,大肆散布謠言:“晉君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為當國君連其親弟親侄都殺。這一次接收陽樊,屠民幾盡。”城中百姓,信以為真,誓死不降晉軍。當晉軍來到城下,原城四門緊閉,不能進去。文公傳旨一道,將原城團團包圍起來。
這一圍,原人更加相信謠言,上至七十歲老翁,下至十二三歲的娃娃,紛紛持械登城,以抗晉軍。
晉文公不解,向趙衰問道:“原伯貫使用了什麼手法,竟使原人如此同心?”
趙衰便將原伯貫的謠言複述一遍。
晉文公恨聲說道:“原伯貫真是可惡至極!”
略頓又道:“既然這樣,我唯有悉力攻城了。”
趙衰道:“原民之所以抗晉者,固是謠言之故,但根子是對我不了解,不信任。主公若能示之以信,原城將不攻而下矣。”
文公道:“如何才能示之以信?”
趙衰道:“請下令,軍士各持三日之糧,若三日原還不降,即當解圍而去。”
文公道:“諾。”
到第三日,軍吏告稟:“軍中隻有今日之糧了!”
文公不答。
是日夜半,有原民縋城而下,言:“城中已探知陽樊之民,未嚐遭戮,相約於明晚獻門。”
文公曰:“寡人命令隻等三日,三日不降,解圍去之。今滿三日矣,寡人明早退師。你等百姓自盡守城之事,不必又懷二念。”
勃鞮在側,故意說道:“原民既約明晚獻門,主公何不暫留一日,拔一城而歸?即使糧盡,陽樊去此不遠,可馳取也。”
文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憑也。三日之令,誰不聞之?若複留一日,是失信了啊!得原而失信,老百姓怎麼信服寡人?”
原民大為感動:“真信君也!竟被原伯貫惡之。”再拜而出。
黎明,文公下令班師,解圍而去。
原民見晉軍已去,私議道:“晉君寧失城,不失信,此有道之君也。”乃爭建降旗於城樓,縋城以追晉軍者,絡繹不絕。原伯貫連殺三人,仍不能禁,知民心已去,孤城難守,遣人持降書追趕文公。時晉軍已行三十裏,正埋鍋造飯,原民追至,文公設醴酒以待之。稍頃,原伯貫降書亦到,文公厚賞了來人,命車馬就地駐紮,帶著三個近臣,單車直入原城,百姓夾道相迎。將及邑邸,原伯貫自縛雙手來見,文公親解其縛,並以好言相撫,遷其家於冀地。
文公收了四邑,當務之急,便是擇四邑之守。在這四邑之中,原邑最為重要,擇何人為守?舉棋不定。寺人勃鞮奏曰:“應擇趙衰。”
文公曰:“為什麼?”
勃鞮曰:“主公出亡路上,趙衰討得米飯一笥,舍不得吃,餓著肚子跑了十幾裏,敬獻主公,此信士也。主公以信得原,當以信守之。”
文公曰:“此言甚是。”遂拜趙衰為原大夫,兼領陽樊。文公又留甲士二千人,從趙衰屯守。
拜過趙衰,文公忽然想到,勤王之時,分左右二軍,左軍將軍趙衰,乃從亡之卿,寡人的近臣,今得以拜為大夫。右軍將軍郤溱,雖不是從亡之卿,然有迎駕之功,不能薄待,遂拜郤溱為溫大夫,兼守攢茅。文公亦留下甲士二千人。
這時,宋之國君,乃宋襄公之子,名曰王臣,史為成公,見晉文公因勤王而得四邑,國勢日盛,便想起了乃父遺言:“楚,大仇也,世世勿與通好。晉公子(重耳)若返國,必然得位,得位必能合諸侯,吾子孫謙事之,可以少安。”遂備厚禮一份,命司馬公孫固使晉,以結晉歡。
晉文公出亡之時,曾受過宋國大恩,聞聽公孫固到來,忙降階而迎,設宴饗之。賓主邊吃邊聊。
文公道:“風傳齊孝公有繼續稱霸之心,貴國與齊國相鄰,聽到過這事嗎?”
公孫固道:“不是風傳,確有其事。”
文公道:“你覺得這事可行嗎?”
公孫固道:“不可!”
文公道:“為什麼?”
公孫固道:“齊孝公雖有乃父之誌,卻無乃父之德、之智、之賢。殿前所用諸臣,更無管仲、五傑之才。而他偏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稱霸天下。第一刀砍向魯國,被魯國軟軟地擋了回去。第二刀未曾砍出,反為楚國所敗,陽穀之地亦為楚國所據。似這等昏庸之主,不亡國就不錯了,還稱什麼霸!”
文公道:“楚國呢?可有希望稱霸嗎?”
公孫固滿麵鄙夷道:“楚乃蠻夷,素來為列國不恥,憑著有幾兩蠻力,到處生事,但若說到稱霸,我宋國第一個便不答應!”
話剛落地,閽人來報:“宋使求見。”
公孫固一臉困惑道:“我剛剛來到晉國,怎麼又遣一使,難道國中出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