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書簡,翻到了《武韜》這一篇,小聲讀了起來:“行其道,道可致也;從其門,門可入也;立其禮,禮可成也;爭其強,強可勝也。全勝不鬥,大兵無創,與鬼神通。微哉,微哉!與人同病相救,同情相成,同惡相助,同好相趨。故無甲兵而勝,無衝機而攻,無溝塹而守……”
他掩卷說道:“‘好一個全勝不鬥,大兵無創’;好一個‘無甲兵而勝,無衝機而攻!’這不是要我‘不戰而屈人之兵’麼?”
略頓,他又翻到了《六韜·龍韜·軍勢篇》。
“武王問太公曰:‘攻伐之道奈何?’
“太公曰:‘……善戰者,不待張軍;善除患者,理於未生,善勝敵者,勝於無形;上戰,無與戰。故爭勝於白刃之前者,非良將也……’”
公子摯將書簡啪地一合道:“吾知之矣!招降,招降乃是上策。若以吾之名義招降呂飴甥、郤芮,分量怕是有些不夠。那就以主公之名義吧!”當即將軍中文吏召來,口述道:“寡人之為德於晉,可謂至矣。父子背恩,視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複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賢德著聞,多士為輔,天人交助,內外歸心。寡人親率大軍,屯於河上,命摯護送公子歸晉,主其社稷。賢大夫若能識別賢愚,倒戈來迎,轉禍為福,在此一舉!”
文吏刻字於簡,又默念一遍,覺著萬無一失,方交給公子摯,公子摯轉交於諜人,使其送達呂、郤軍中。
呂郤二人覽過秦穆公之“書”,半晌無語。
還是郤芮將局麵打破:“賢兄,恕愚弟直言,若與秦戰,吾軍決不是他們的對手,若迎降,重耳與你我仇深似海,豈能容之!況且還有一個丕豹,立蹬著腳要為乃父報仇。但二者相較迎降之路稍微光明一些,關鍵是如何取得秦君諒解。”
呂飴甥道:“賢弟此言甚是。能不能這樣?你我二人,也給他回書一封,既點明有迎降之意,又不直說,看秦君如何答複,再作定奪。”
郤芮道:“此言正合愚弟之意。”
二人就如何回書商議許久,方將答書議出,其書雲:
來書已經拜讀,心甚感激。吾等自知獲罪晉公子重耳,不敢釋甲;然翼戴公子,實吾等之願也!倘得由上國之君做主使吾等與從亡諸子共矢天日,各無相害,子大夫任其無咎,敢不從命。
公子摯讀其回書,已識透其狐疑之意,當即決定,單車造訪廬柳,諸將士聞之,無不大驚,齊聲勸道:“將軍不可!將軍乃三軍之帥,稍有閃失,叫吾等如何回奏主公?”
公子摯曰:“從呂、郤來書來看,已有歸降之意,但又恐為吾等不容。吾作為秦軍統帥,若不親往,其疑難釋!呂、郤素來怯我,加之丕豹將城這麼一攻,早已為驚弓之鳥,決不敢加害於我。我即使有個三長兩短,還有晉公子在,其相從之九雄,文韜武略有哪一個不在我公子摯之上?望諸君要絕對服從晉公子之指揮,秦無慮矣!”
將行之時,又將重耳召進大帳,麵囑一番。
呂飴甥、郤芮,初聞公子摯要單車造訪廬柳,說什麼也不相信。及至他將至軍營,這才慌了,衣冠不整地迎了出來。
公子摯一隻手握著呂飴甥、一隻手握著郤芮,一路上談笑風生,徑奔晉軍大帳。
呂、郤二人目睹公子摯之風采,心中暗自讚道:“真將軍也!”
午宴相當豐盛。公子摯素來豪飲,凡來敬酒者,從不說不,一場酒宴下來,少說也飲了兩壇,晉軍將士無不敬服。
宴畢獻茶,一邊喝一邊商議迎降之事。郤芮直言相告:“貴軍之威,早在龍門山已經領教過了。吾等實不願與貴軍為敵,也不敢為敵!但若要我等束手而降,又恐為重耳不容,白白丟掉性命。將軍若能讓重耳與吾等定一盟約,不相加害,吾等便降。”
公子摯道:“這個好辦。鄙人這就回去轉告重耳,明日午時,鄙人陪重耳前來與二位將軍定盟。”說畢,抱拳一揖,徑回秦軍大帳。
古禮,定盟有定盟的規矩,國君對國君,大夫對大夫。重耳雖不是國君,但身為晉國公子,又即將為君,照禮,是不能給呂飴甥、郤芮定盟的!一因他急於得國,不能不從;二因這是公子摯之意,他不敢不聽。遂由公子摯相伴,屈駕廬柳。
古之定盟,須要在嘴唇上抹血。血有三種:牛血、羊血和雞血。國君定盟,殺牛,以牛血塗唇;大夫定盟,殺羊,以羊血塗唇;一般人定盟,則殺雞,以雞血塗唇。重耳位於大夫之上,國君之下,本著就高不就低的原則,呂飴甥、郤芮傳令殺牛,以牛血塗唇。呂飴甥、郤芮先盟:“吾等誠心誠意擁戴晉公子重耳為君,若違誓言,子孫後代,男為奴,女為閭。”
重耳亦誓曰:“呂飴甥、郤芮之過,過不在彼二人,皆昏君之所為也。寡人得國後不隻不計前嫌,還要與彼二人共國。若違誓言,斷子絕孫!”
誓畢,呂飴甥、郤芮便將晉車開到廬柳城西北數十裏外的郇城駐防。重耳理所當然地也去了郇城,坐陣大帳,發號施令;廬柳城則留給了秦軍。
呂、郤二人,為了討好重耳,雙雙入諫:“公子,您雖說貴為三軍統帥,但這統帥之職,乃秦所封,名不正,言也不順。橫豎這裏距曲沃不遠,曲沃又是晉發源之地,倒不如入居曲沃,先即了君位再說。”
重耳商之狐偃、趙衰,二人齊道:“恭賀公子,此乃吾等所盼!”
重耳率領大軍,徑奔曲沃,朝於武公之廟,即位為君,是為文公。
欒盾因大病一場,俟他將私甲開往黃河,呂飴甥、郤芮已降秦三日了,忙改道曲沃,來投重耳,受到盛情款待。
這一切,晉懷公渾然不知。以他推算,以晉之六百乘戰車來對秦之二百乘,取勝不成問題,何況又占著地利!然左等右等,不見捷音傳來,遣寺人勃鞮赴晉軍督戰。
勃鞮行至中途,聞呂飴甥、郤芮已經叛了懷公,迎立重耳為君,慌忙還報。把個晉懷公驚得麵如土色,許久方道:“召老愛卿郤步揚、韓簡、欒枝、士會等進宮議事。”
這一班老臣,原本就向著重耳,平昔見晉懷公專任呂、郤,心中不忿:“今呂、郤尚且背叛,事到臨頭,召我等何用?”推病的推病,托事的托事,沒有半個肯進宮的。
晉懷公歎了一口氣道:“寡人不該私自逃回,失了秦歡,以致如此!奈何,奈何?”
勃鞮奏曰:“群臣都是向著重耳的,呂飴甥、郤芮又叛,數日之內便要殺奔絳都。以小臣之意,主公莫若隨小臣暫去高梁避難,再作區處。”
晉懷公又是一聲長歎:“事到如此,也隻有如此了。”
於是,勃鞮親自為禦,將晉懷公送至高梁,隨駕之臣,寥寥無幾。
絳都舊臣,聞懷公出奔高梁,齊集於欒枝之邸,依次是郤溱、士會、舟之僑、郤步揚、韓簡、梁繇靡、家仆徒、羊舌職、先蔑、鄭先都、荀林父等——荀林父者,荀息之長子也。共三十餘人。
經過一番商議,眾大夫分作兩班,一班由欒枝、郤溱、士會、舟之僑帶領,前去曲沃迎駕;另一班由郤步揚、梁繇靡、韓簡、家仆徒帶領,打掃宮殿,安定人心,做好接駕準備。
重耳入絳這日,頭戴冕冠,身著大黃龍袍,騎一匹高頭大馬,好生威武,觀者如堵。
諸臣將重耳擁至大殿,麵南而坐,接受百官朝賀。按重耳四十三歲奔翟,五十五歲適齊,六十一歲適秦,及複國為君,年已六十二歲矣。
文公雖立,但一國不可有二主,商之狐偃,欲要出兵討伐子圉,偃曰:“子圉者,小人一個,成不了氣候,不必為他興師動眾。”
文公曰:“他畢竟做過一國之君,若不除之,恐有後患。”
狐偃曰:“那就遣一刺客,送他上路。”
文公曰:“子圉身邊有一勃鞮,一般刺客怕是難以勝任。”
狐偃曰:“那就遣魏犨去吧。”
文公曰:“此言正合孤意。”
魏犨受命之後,找一易容大師,經過一番易容,麵目為之大變,連文公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好,祝卿馬到成功!”文公拍著魏犨的肩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