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禦賜金匾
什麼叫騎虎難下,直到今日夷吾才領會到它的深刻含義。他二次把嘴巴貼上老乞丐瘡口。
齊薑在晉,伴著一個將死之人,整日悶悶不樂,忽見有人向自己問寒問暖,百般討好,如何不喜,這一喜便有了床笫之歡。
驪姬的床上功夫,其他嬪妃望塵莫及,一天一個花樣,玩得晉獻公心花怒放,欲仙欲死。
老乞丐求告無用,正要離去,夷吾向他走來。
“老伯父,怎麼了?”夷吾裝作很關心的樣子問道。
老乞丐指了指脖子道:“毒瘡,這裏生毒瘡了。”
“照這麼說你是來求醫的了?”
老乞丐回道:“正是。”
“郎中不在家?”
老乞丐道:“在。”
“在?他為什麼不開門?”
老乞丐回道:“他說我這瘡他治不了。”
“是不是怕你給不起他醫錢呀?”
老乞丐回道:“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呢?”
老乞丐回道:“他說我這瘡已經潰爛了,裏邊生了膿血,藥敷不上去。要想讓藥敷上去,必須把那裏邊的膿血弄出來,可這惡瘡又不能擠,怎麼弄?隻有用口吸了。可我孤寡一人,無兒無女,就是有兒有女,這膿血又臭又腐,誰肯為我吸呀?”
夷吾道:“你偌大一把年紀,若是無人為你吸去瘡裏的膿血,郎中就不會給你醫治,不醫治就會把你爛死,疼死,這,這可怎麼辦呀?”他抓耳撓腮。
行人見衣服鮮亮的夷吾和一個老乞丐說話,都好奇地站了下來,不一會兒,聚了五十多人。
夷吾掃了一眼圍觀者,大聲對老乞丐說道:“老伯,你好賴也是個人呀,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讓毒瘡給爛死,疼死!這樣吧,我為你吸去瘡裏的膿血。”
老乞丐一臉驚詫地瞅著夷吾:“你,你這話當真?”
夷吾重重地點了點頭:“你和我爺爺的年紀差不多,我騙你幹啥?”
老乞丐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你和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為什麼要幫我吸去膿血?”
夷吾歎道:“我天生一個軟心腸,見不得窮人,見不得苦命人,一見就想幫,何況此事關係著你一條命。來,把脖子伸過來,我幫你吸膿。”
“且慢!”虢射從人叢中擠了過來。他裝作不認識夷吾,將夷吾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失聲說道:“你,你莫不是當今國君的二公子夷吾?!”
夷吾昂首回道:“正是。”
圍觀者皆以驚奇的目光瞅著夷吾,稍頃,竊竊私語起來。
隻聽虢射繼續向夷吾問道:“你貴為公子,又和這老乞丐非親非故,你果真願意為他吸去瘡裏的膿血嗎?”
夷吾大聲回道:“我願意。”
虢射長歎一聲道:“賢人呀,真賢人呀!人都說吾國的大公子重耳賢,我看你比重耳還要賢幾分,吾國有望矣,吾國有望矣!”
夷吾一臉謙恭道:“大叔過獎了。”
說畢,將臉轉向老乞丐:“老伯,我這就為你吸膿吧。”
虢射搖了搖手道:“別急。”
夷吾裝作一臉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虢射道:“你就是為老乞丐吸去了瘡裏的膿血,還得敷藥呀,這郎中的門不開,誰給老乞丐敷藥呀?拿什麼去敷呀?還有,這膿血奇臭無比,你吸過之後得漱口呀,這院門不開哪來的漱口水?”
夷吾一臉感激道:“還是大叔想得周到。那,那就煩您辛苦一下,將這大門叫開。”
虢射道了一聲好字,穿過幾個圍觀者,來到大門前,將門拍得山響:“開門,開門,快開門!晉君的二公子夷吾到了。”
蒼郎中聞聽夷吾二字,慌忙將門打開,見門外圍了這麼多人,大聲問道:“哪一位是二公子?”
夷吾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在下便是。”
蒼郎中一臉謙恭地說道:“不知二公子大駕光臨,有失迎接,罪過,罪過!公子請!”身子微傾,右手前伸,擺出一個邀客的架勢。
夷吾連連搖手道:“不必了。”
蒼郎中賠著笑臉道:“公子既然不願進屋,卻又立在門口,不知有何貴幹?”
夷吾朝老乞丐指了一指道:“想請你為他治瘡。”
蒼郎中瞟了一眼老乞丐道:“他這瘡已經潰爛,藥一敷上去就被膿血衝走了,我無法兒醫治。除非……”
夷吾道:“除非什麼?”
蒼郎中道:“除非有人代他吸去瘡裏邊的膿血。”
夷吾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為他吸去膿血的。”
蒼郎中瞪著一雙吃驚的眼睛:“你?你願意為他吸去瘡中的膿血?”
夷吾道:“正是。”
蒼郎中道:“那可髒得很喲!”
夷吾道:“我不怕。”
蒼郎中道:“您貴為晉國公子,為什麼要為這個老乞丐吸膿吸血?”
夷吾一字一頓道:“因為他是晉國的臣民。”
蒼郎中雙掌一拍道:“好,公子答得好!我一定設法兒將這老乞丐的瘡治好,快隨我進屋。”
眾人隨蒼郎中走進大門,當然也包括夷吾和老乞丐。
蒼郎中去廚房舀了大半瓢水,站在夷吾身邊。夷吾還沒把嘴唇貼上瘡口,胃裏一陣翻滾,忙把嘴巴移開。
虢射見了,輕輕地踢了他兩下腳後跟。
他沒有動,有些後悔了,不該為當什麼國君,下賤到替人吸膿吸血的地步。
蒼郎中輕歎一聲:“公子,真不想吸也就算了。”
老乞丐嚎的一聲哭起來,淚眼婆娑地瞅著夷吾。
圍觀者竟也說起了風涼話:“說大話使小錢,哪有貴為公子的肯為一個老乞丐吸膿吸血呢?”
虢射有些急了,又照著夷吾的腳後跟狠狠踢了兩腳。
什麼叫騎虎難下?直到今日夷吾才領會到它的深切含義。他二次把嘴巴貼上老乞丐瘡口,閉著眼睛,輕輕吸了一口,啊的一聲吐到地上。
蒼郎中忙把水瓢遞給他,他差不多把大半瓢水漱完了,也沒有再去吮瘡的意思。
他的腳後跟又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知道這是虢射幹的,沒奈何,又向瘡口吮去,如此者三,每吮一次便要漱會兒口,一漱就是老半天,虢射很為他著急。
謝天謝地,吮過第八次之後,蒼郎中終於開口了:“公子,膿吸得差不多了,您到一邊歇著,我這就給他敷藥。”
夷吾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跑到廚房,幹嘔了幾聲沒有吐出東西,便把食指插進口中,使勁探了幾下,嘩的一聲嘔吐起來。等他從廚房出來,蒼郎中已經為老乞丐包紮好傷口。
老乞丐伸手入懷,竟然摸出幾錢散碎銀子,雙手遞給蒼郎中。
蒼郎中笑拒道:“二公子與你素不相識,居然願意為你吸膿吸血,我還好意思要你的錢嗎?拿去吧。”
老乞丐撲通朝蒼郎中一跪,淚流滿麵道:“恩人呀,你叫老朽如何報答你呢?”
蒼郎中朝夷吾一指,對老乞丐說道:“你的真正恩人是他。”
老乞丐移膝夷吾,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
夷吾雙手將他攙了起來。
老乞丐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診室。
夷吾也走了。
夷吾是在幾十雙充滿敬意的目光的注視下走的。
自此之後,夷吾在晉國也出了名,那名氣不在重耳之下。
兩個庶子出了名,且那年紀皆長於世子申生,申生還能坐得住嗎?
申生倒是坐得住,他才十二歲,還不知道什麼叫威脅,可他師父懂。他有兩個師父,大師父,也就是太傅,叫杜原款;二師父,也就是少傅,叫裏克,都是晉國的大夫,大賢人。他二人一人教他習文,一人教他習武,還教他如何愛護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