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臣驚喜交加道:“這麼說,那玉佩您不讓小人賠了?”
重耳點了點頭。
胥臣正要跪地謝恩,忽然想起了什麼,苦笑一聲道:“恩公即使不讓小人賠您的玉佩,這失職之罪,小人也承擔不起!”
重耳笑道:“失職,失什麼職?本公子從未丟過東西,你失的什麼職?”
胥臣撲通朝地上一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您真是個大好人!天下難尋的大好人。”
重耳雙手將胥臣攙了起來。
重耳在翟國玩了半月,從沒向人提起丟失玉佩之事。
事過兩年,胥臣不做驛吏了,一是覺著翟君不會追究他的失職之罪,二是不忍心埋沒重耳的德行,方把此事說了出來。翟國又不大,方圓不過數百裏,沒多久,弄得全國人都知道了,都誇重耳是個好人。
這消息一傳二傳,傳到了晉國,晉獻公將重耳召去,好生誇獎一番,並賜他一塊更好的玉佩。
重耳生性好動,讀書之餘,常和他的兩個表叔——狐毛、狐偃相聚,或遊山玩水,或出入鬧市。這一日叔侄三人來到閭右,見那裏圍了數十個人,一男一嫗,正在撕撕扯扯,少不得駐足而觀。
那男的好似一個屠戶,生得膀大腰圓,四十來歲年紀,手中提著殺豬的家什,一邊掙一邊說道:“放開我!”
那老嫗年屆六旬,一頭白發,雙手死死拽住屠戶胳膊,滿臉乞求道:“你不能走,你看水都燒好了。”
重耳舉目四顧,果見靠著圍牆的一方,支了一口大鼎,裏邊的水翻花大浪。移目再看屠戶。
屠戶說:“你放開我,我這就給你掏錢,賠你的水火費。”
老嫗道:“這不隻是水火費的事,明天俺就要為兒子娶媳,大待客,這豬您若是不幫俺宰了,叫俺拿什麼待客?”
屠戶眉頭微皺道:“可你那是五爪豬呀,五爪豬誰敢殺?”
老嫗道:“俺多給您一些封子,您就行行好吧。”
屠戶道:“這關乎著我的人命,你就是給我再多的封子,我也不殺。”說畢,將老嫗推倒在地,揚長而去。
老嫗爬將起來,呼天搶地:“天呀,我的蒼天呀!這可是一頭二百多斤重的大肥豬呀!它不止花了我的五兩銀子,要命的是你叫我老婆子拿什麼去待客呀?”
重耳悄聲向一圍觀者問道:“什麼叫五爪豬?”
圍觀者回道:“就是有五個爪子的豬。那不,拴在石滾上的那一頭大白豬便是。”
重耳順著圍觀者的手臂望去,果見有一頭大白豬拴在石滾上,但那豬也是四條腿四隻爪子,並未見多出一蹄。
圍觀者見他一臉疑惑,忙解釋道:“五爪豬並不是真的長了五個蹄子,它隻是在某一蹄子上又長了一個小蹄子,那小蹄子大如核桃,不細看看不出來。”
重耳噢了一聲,複又問道:“屠戶就是靠殺豬為營生,為什麼五爪豬他不殺?”
圍觀者回道:“五爪豬是人托生的。人前世若是作了大孽,死後托生五爪豬,誰若是殺了它,三個月後,誰就會手上長疔而死。”
重耳又是一噢。
老嫗仍在哭,任誰來勸解也不聽,哭著哭著竟暈倒在地。
一長者慌忙上前,伸手掐住老嫗人中穴。許久,老嫗醒轉過來。嚎啕大哭道:“你為什麼救我?你還是讓我死了好!我明天拿什麼去待客?你叫我明天拿什麼去待客呀?”
重耳心軟,見老嫗哭得可憐,紅著眼圈,走上前去勸道:“這一老嫗,你不要哭,我這裏有五兩銀子,你拿去再買一頭豬不就得了。”
老嫗一邊哭一邊說道:“你看這天,太陽已經快落了,你就是給我錢,集市早就散了,我上哪裏去買豬呀?買這麼大的豬!嗚嗚嗚。”
“這……這……”把個重耳急得抓耳撓腮。
“天呀,我的蒼天呀!你這不是活活要我老婆子的命嗎?……”老嫗幾乎又要哭暈過去。
重耳將心一橫,牙一咬說道:“老嫗,你不要哭,這豬我幫你殺!”
老嫗的哭聲戛然而止,睜著一雙淚眼,將信將疑地瞅著重耳。
圍觀者都驚詫地瞅著重耳。
狐毛一把扯住重耳胳膊:“公子,使不得!”
狐偃也一臉焦急地勸道:“公子,這豬你不能殺。”
老嫗失望了,嚎的一聲又大哭起來。
重耳一臉慷慨道:“大不了一死,十六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豬我殺定了。”一邊說一邊拔出佩劍,朝大白豬走去。
圍觀者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好像一群士兵簇擁著一位將要出征的將軍。
老嫗也爬了起來,緊隨其後。
唰!一道白光落下。
“噗!”一道血柱直射而出,足有丈餘。
“撲通!”那是豬頭落地的聲音。
老嫗雙腿一曲,朝重耳跪了下去,“咚,咚,咚……”連磕了六個響頭。
重耳雙手將她攙起:“老嫗,不就替你殺了一頭豬嗎?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老嫗立起身來,一臉感激地說道:“您幫了俺老婆子一個大忙,請到寒舍一坐,容老嫗奉上一杯薄酒。”
重耳搖了搖手說道:“不必了,俺還急著回宮呢。”
“您是……”一老者將重耳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遍,自言自語道:“濃眉重瞳,儀表堂堂,您,您,您莫不是公子重耳?”
狐毛搶先說道:“他正是公子重耳。”
老者聞聽,慌忙跪了下去。
公子重耳的大名,在場的人沒有不知道的,見老者跪了下去,也都跪了下去,撲撲通通,好似下餃子一般。
老者滿麵自責道:“不知公子駕到,有所怠慢,還請公子恕罪。”
重耳笑道:“不知者不為罪。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老人起身之後,邀請重耳去他家做客,重耳婉言謝絕。望著重耳遠去的背影,老人由衷讚道:“賢人,真賢人也。”
狐毛、狐偃將重耳送到宮中,方折身歸家。老父親狐突坐在餐桌之旁,幾次遣人到門口張望,直到掌燈時分,方見弟兄二人一臉憂愁地回來。狐突繃著臉問道:“有你們這樣的晚輩嗎?還要長輩等你們吃飯!”
狐毛、狐偃忙跪下謝罪。
晚餐上了四個菜:紅燒鯉魚、宮保雞丁、醋溜白菜、煎南瓜坨。這幾個菜,都是他兄弟倆平日最愛吃的菜,可今日他倆很少動筷,一副心神不定,滿目鬱悶的樣子。
老大夫狐突停筷問道:“你倆今日怎麼了?”
狐毛歎了一聲道:“公子重耳就要死了!”
狐突右手一顫,筷子掉到地上:“你說什麼?”
狐毛囁聲回道:“他殺了一頭五爪豬。”
狐毛便將重耳殺五爪豬的經過講了一遍。
狐突沉思良久道:“不礙事,重耳不會死的。”
狐毛、狐偃異口同聲問道:“為什麼?”
狐突道:“重耳的心腸這麼好,老天會保佑的。”
果如狐突所言,三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又過去了。重耳安然無恙,莫說手上長疔,連個紅斑也沒起過。
老實說,殺了五爪豬之後,重耳也很害怕,天天在家等死。等了一年,還活得好好的,於是乎又生出了出遊的念頭。這一日,風和日麗,重耳、狐毛、狐偃獵了兩隻野雞,時已至午,有些累了,正好麵前有塊平地,平地左前方有一條小溪,右前方有一座破廟。於是便找了一些幹柴,架火燒烤獵物。先是一股焦毛氣,不久便化作一股香氣,香氣越飄越遠,飄到了破廟裏,引出一個衣不遮體、麵有菜色的男孩,這男孩大約十三四歲年紀,他一邊朝這裏張望,一邊流著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