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如塵土的高粱們,怎麼能夠想到它們的生命會以如此絢麗的姿態、如此美麗的圖案、如此亮麗的瞬間完成這最後的、華麗之極的舞蹈?
童年的很多喜好暗示著不可預測的東西。這種元宵節的遊戲一直是黎珩的鍾愛。她像小夥伴們一樣把一個個高粱穗的末日收集起來,把一年的願望都集中在元宵節之夜。那時的她無法估算這些奔跑的、跳躍的火焰給她帶來的興奮指數,她隻知道它們會在有限的時間內迅速化為虛無,這種虛無來自那些燃燒著的、不停歇地旋轉。那最後的一轉,連同一起燃燒的麻繩,飛進黑暗中。無需找尋,無需歎息。這種虛無是有形有致的虛無,但卻虛無得讓人無從獲得灰燼,虛無得讓人找不到曾經的痕跡,留下的隻有夢一樣的情景。
和火有關的、像火一樣燃燒在記憶中的,還有鞭炮。像所有孩子一樣,她喜歡在鞭炮耀眼的瞬間光亮裏,獲得樂趣。這種樂趣於她,一直像迷宮一樣。當她走近它的時候,常常會迷失自己。她把父母給的少而又少的零用錢用於交換鞭炮,或零散的、或一小鞭,都使她快樂無比。童年的喜樂因一聲巨響後的火光而產生、而消失。她把零散的鞭炮放在土牆裏點燃,發出悶嗡嗡的聲響,她因抑製了聲響而快樂;她在散炮的上麵扣上青瓷大碗,一聲巨響後,不幸的碗呈直線狀躥向空中繼而落地變成碎片。鞭炮的聲響、瓷碗消逝前的清脆聲音,和鞭炮的光亮一樣,讓她的聽覺和視覺因前所未有的衝擊而滿足。這些,都是她歡呼雀躍的理由。這種歡呼來自內心,來自她對聲音和火焰的控製,它們因了她的操縱而與眾不同。
然而,這種自娛自樂的方式所造成的浪費,讓父母無法忍受。父母用卡斷零用錢等方式,對她嚴加看管。但是,父母的一切努力都蒼白無力。她偷偷拿走家裏的物品,比如火柴、食鹽、廢銅爛鐵等,到製作鞭炮的作坊進行交換,這種起始於人類初始階段的物物交換反而增加了她燃放鞭炮的樂趣。孩子們的世界是一個無法讀懂的世界,他們對鞭炮的癡迷一定是有原因的,這種癡迷,不是來自鞭炮本身,而是來自那聲巨響後瞬間即逝、曇花一現的火焰。
每到冬天,能夠取暖的隻有火。兒時的冬天特別猙獰。地上的冰雪終日不化,池塘裏的覆冰可以行走,房簷下的冰掛懸掛在冬季的很多日子裏。沒有煤火,沒有暖炕,更沒有暖氣,孩子們的臉蛋子和小嫩手凍成了胡蘿卜的顏色。在沒有電視、電影甚至廣播的夜晚,最享受的事就是圍坐在火堆旁,讓所有冰凍的皮膚和火苗近距離接觸,聽大人們講一些老掉牙的、聽了無數遍的故事。有時,黎珩會和哥哥一起說一些毫無邊際、毫無根據的豪言壯語以博大人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