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孫玉華:“老童。老薑。我看,我們還是邊看、邊走、邊說,不用專門開會了。你倆就在這兒把周邊的情況向我介紹介紹,讓我也心中有數。怎麼樣?”

“行。”童書文、薑大寬答道。

孫玉華:“老薑。就從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大布衫’說起吧……”

薑大寬:“好。……‘大布衫’是當地老百姓對盤踞在臥山裏的一支土匪隊伍的稱呼。因為他們人人都身穿著黑洋布的大褂,當地人稱為‘大布衫’。這支土匪隊伍是咱們這一帶人數最多,勢力最大的一支。什麼壞事都幹,連國民黨城防部隊都讓他三分……”

童書文:“這一帶連老百姓嚇唬小孩都搬出‘大布衫’。隻要一聽‘大布衫’這三個字,再玩皮淘氣的小孩都不敢哭、不敢鬧了……”

孫玉華:“有這麼邪乎?”

薑大寬:“這支土匪大約有五百多人。為首的姓熊,叫熊武。因為他臉上有明顯的傷疤,老百姓暗地裏都叫他熊疤子。他人高馬大,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力大無窮。這小子是陝西人,原來是個殺羊宰牛的屠夫。因為從小練得一身功夫,就被國民黨的一個地方部隊請去做了武術教官。後來聽說,他為了和一個團副爭一個妓女,他用殺牛刀把那個團副和妓女都捅死了,就逃了出來,鑽進了深山老林……”

薑大寬用手指了指遠處隱約的山脈:“咱們這片臥龍山區與外省搭界,他跑迷了方向,就跑到咱們這邊來了……”

童書文:“這裏邊還有一段插曲哩!……他跑到咱們這邊老林子時,正是冬天,天下著大雪。他不巧與一隻餓急了的大黑熊相遇,他逃又逃不掉,隻好與大黑熊搏鬥。這隻大黑熊足有五六百斤,把他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咬得他臉上、身上都是傷,差點把他給吃了……後來,還是他把那隻大黑熊給捅死了……”

孫玉華:“真有這事?”

薑大寬:“確有此事。……不光是老百姓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們的同誌也聽救他的那個獵戶說過。那個獵戶姓龐,叫龐小壯。他在山裏發現他時,他已經快斷氣了,身邊就倒著那隻被殺死的大黑熊。熊的胸口上還插著他的那把宰牛刀,刀插得很深,外麵隻剩下一個刀把……”

孫玉華:“此人真不簡單呐!也算是一個打熊英雄。”

童書文:“他算什麼英雄?隻不過有些蠻力氣罷了。”

孫玉華:“話不能這麼說……在殺熊這件事上,他還是為民除害了嘛!”

薑大寬:“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在他傷養好後,他就以打熊英雄自詡,再加上又打出殺富濟貧的旗號,蒙蔽了一些不知真相的群眾。恰逢那年大旱,地裏顆粒無收。國民黨又四處搶糧。在官逼民反的年頭,隻要有人挑了頭,站出來敢跟官府鬥,那老百姓還不一呼百應……就這樣,他把隊伍了拉起來,在地勢險要的天罡峰半山腰建起了天罡寨,自立為王。後來。他與熊搏鬥的事情越傳越神,傳成了他赤手空拳打死一隻重八百多斤的大馬熊。簡直成了當今的武鬆……許多小股土匪仰慕他的威望也來投靠他,他的勢力就越來越大……”

孫玉華:“他這個人為人怎樣?”

薑大寬:“他原來以為我們和他一樣,也想拉我們入夥。我們按上級的指示也去了。目地是想爭取他,一起抗日。可他根本不是我們一路人。完全是個惡習難改的混世魔王。……他傷剛好,就把人家獵戶龐小壯剛要過門的媳婦給霸占了,還在山寨給龐小壯封了個二當家的。那個龐小壯也是個窩囊廢,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隻好一個人還住在原來的小木屋裏,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不跟熊武一起混……”

童書文:“說起打日本鬼子……起初,他還截過日本鬼子的軍車。後來日本人因為沒有精力去圍剿他,就派人跟他談判,給了他一些軍火和大洋,他就再也不提打鬼子的事了。還反過來與我們為敵……後來國民黨當權,也延續小鬼子的做法,每年給他送一些糧食和大洋,落了個井水不犯河水。……當地的一些地主老財,為了保住自己的財產,也都學著給他進貢一些吃的、喝的。還有個別地主老財,花錢買個小丫頭,然後梳洗打扮一番給他送去……如果不給,他就鬧事……”

孫玉華:“這個山大王,還真會養尊處優……”

薑大寬:“要真是養尊處優也就罷了。這小子不跟官府鬥,不跟地主老財鬥,就知道禍害老百姓。……有哪個莊戶人家敢不聽地主老財的,他馬上會派人來教訓他。輕則毒打,重則殺人。去年有個莊戶人家取親。他們為了搶走新娘子,把人家一家五口全都殺死,還把那個青年的心挖出來,說是帶回去下酒……就因為那個青年敢反抗……”

孫玉華:“簡直是太猖狂了!”

童書文:“這個‘大布衫’,老百姓談起來都咬牙切齒。它已成為康陽縣的一個毒瘤……”

薑大寬:“說起這支土匪來,還有一個人要特別注意。他就是天罡寨三號人物,說是三號,實際他的權力在龐小壯之上,被稱作軍師。他叫鮑元才,原先是城防團的一個看倉庫的。不知是他因為犯了事跑過去的,還是那個參謀長桂子金有意安排過去的。此人的父親就是山腳下楓椏坪鄉的一個惡霸地主。所以,他從小就嬌生慣養,一長大就惹事生非,橫行鄉裏,一肚子壞水。‘大布衫’的許多殺人越貨、禍害百姓的事都是由他出謀劃策或親自帶人幹的……”

童書文:“所以老百姓稱天罡寨就是個熊豹窩。”

孫玉華:“我們早晚會把這個熊豹窩給端了,把康陽縣的這個毒瘤給撥掉!”

三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來到西門城樓。

俯身望下,十幾級石階梯順城門而下,直達江邊固定碼頭。碼頭是用平展的大石板鋪成,沒有停靠的船隻,隻有幾根粗大的係纜樁在那裏孤獨的兀立。墨綠色的江水在碼頭外寬闊的江麵上緩緩地流著。江麵上隻有一條小小的葉舟,在擺渡著兩岸為數不多的行人……

童書文凝望著下遊那遙遠的水平線,那裏除了朦朦的水霧,什麼也無法看見。但他心有所思地說:“另外還有一個毒瘤——就是殘存的國民黨部隊。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一定還想回來,也會出來搗亂的……”

孫玉華:“你們再把這支國民黨殘餘部隊的情況說說……”

童書文:“解放軍攻進城後,這個唐司令肯定是帶著殘兵敗將躲到野鷺島上去了。”

孫玉華:“從打掃戰場清點人數來看,除去被我們打死和俘虜的,他們現在大概還有三百來人……”

童書文:“這個野鷺島是由過去的老江道和現在的江道包夾形成的一個小島,方圓有七八裏。站在我們這個位置看,它算是在懷江中下遊,離康陽城估計有八九十裏水路……”

孫玉華:“他們這麼多人總要吃,要喝呀?”

薑大寬:“他們躲到那裏,正是因為吃喝不愁。……據說在島上有國民黨的秘密倉庫,有糧食,也有武器彈藥……上次東北野戰軍路過時,他們就是跑到那裏躲了幾天……”

童書文:“對島上的情況我們還不是太了解,隻是聽過去上過島的老漁民說,島三麵是兩人多高的蘆葦,靠主航道這邊是一片荒灘。島中間是一個山包,估計敵人的秘密倉庫就建在島中間的山包上……敵人這個基地修了好幾年了,當年修建時,用的都是他們自己的工兵和一些外地民工……”

薑大寬:“他們敢蹲在那裏,還不是看我們沒有船,沒有大炮,拿他們沒有辦法……”

孫玉華:“讓他們先躲在安樂窩裏過幾天舒服的日子吧……早晚我們會把他們徹底消滅。……也許他們現在還做著國民黨部隊能打回來,他們又進了城的夢哩……”

三人都笑了起來。

孫玉華:“這兩個毒瘤,一個在懷江上遊,一個在懷江下遊,他們對我們新生的政權虎視眈眈,形成夾擊之勢。……反動派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他們不會死心,束手就擒。他們肯定會來破壞和搗亂。我們一定要有所準備。……我想,他們兩處如有聯係,必然要走懷江航道,經過城邊。我們在西城樓上設一個觀察哨,晝夜監視著懷江上的動靜……”

薑大寬:“好。我馬上安排人。”

“報告。”通信員趙孟樓這時跑上城樓。

孫玉華:“你這個小鬼怎麼來了?”

趙孟樓:“你還說呢!到這兒來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害得我這個通信員滿城去找,差點把首長給弄丟了……”

孫玉華:“大活人的,怎麼會丟?……我還怕把你給弄丟了呢!”

大家笑起來。

“噯。我叫你去取的槍呢?”孫玉華問趙孟樓。

“這不!”趙孟樓從衣袋裏掏出一把錚藍瓦亮的勃朗寧小手槍,遞給童書文。

“你覺得怎麼樣?”孫玉華問童書文。

“很好。很好!”童書文把手槍拿在手中,邊欣賞著,邊滿意地說。

“怎麼,連個槍套都沒有?”孫玉華問趙孟樓。

“還用什麼槍套呢!我又不去指揮打仗……就這樣,帶在身上更方便,自己心裏有譜,別人又看不出,利而不露……”童書文笑著說。

孫玉華:“回頭,讓小趙教教你怎麼使……”

趙孟樓:“那童副縣長得教我識字。”

孫玉華笑了:“還講條件?!”

童書文也樂了:“應該。應該……君子協定嘛!”

孫玉華又看了看薑大寬腰上的駁殼槍,說:“老薑,要不要給你也換一支新的?”

薑大寬忙用大手捂住駁殼槍,好像生怕被人搶去似的,說:“不用,不用。繳獲的槍,我都看了,都太小。……別看我這把槍沒有準星缺口,那是我有意磨掉的,掏槍時,不絆不掛,來得快,抬手就打……”

孫玉華:“這也是你在多年的遊擊生活中摸索出來的……你不想換就算了。不過,我看遊擊隊員們的槍有的該換換了,換成卡賓槍,能連發,、能單射,適應新的鬥爭需要……”

薑大寬:“還是縣長想得周到。……待會兒回去,我就讓隊員們去換……”

“報告縣長,這裏還有一封信哩!看你們,一說起槍來就沒完……”趙孟樓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粗糙的牛皮紙信封遞給孫玉華。

孫玉華:“哪來的?”

趙孟樓:“政府大門口的衛兵給的。說送信的人丟下信就匆匆地走了,沒來得及問。”

孫玉華拿著信封摸了摸,裏麵有一粒很硬的東西,像是子彈。他看了看,封麵上是幾個歪歪斜斜的毛筆字:縣長大人親啟。當他從信封中抽出一張黃裱紙的信箋時,一粒駁殼槍子彈滾了出來。他握著子彈,把折成方塊的黃裱紙打開,兩行血紅的、不工整的粗字跳入了他的眼簾:

改朝換代管不了,

糧食大洋不能少。

落款——是“大布衫。”

這兩行字,讓在場的童書文、薑大寬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薑大寬:“真是太猖狂了!”

童書文:“要錢、要糧,要到我們頭上來了……把我們當成國民黨了……”

孫玉華明白子彈、紅字的含義,心情有些凝重,但他隻是蔑視地笑了笑,沉穩地對童書文和薑大寬說:“這信呐,還正好給咱們提了個醒……它預示著鬥爭的暴風雨就要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