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也不看看什麼時候,還什麼皮帽子、棉帽子的……”唐名儒沒好氣地說。

“好了。好了。咱們不管來者是什麼帽子了……”桂子金看司令滿臉不高興,略收斂了一些。安慰地說,“想當年……曹操十萬大軍久攻不下,就把這康陽城圍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可怎麼樣?到頭來,這城裏的豬都在吃大米白麵。……曹操一看自己的人都是吃糠咽菜……沒法子,隻好退了兵……”

“那隻是民間傳說……”唐名儒歎了一口氣,“如果共軍圍而不攻,咱們有的是糧食,可以不用害怕……那如果共軍硬是要強攻呢?”

“咱們的防禦又不是紙糊的!”桂子金站起身,他顯然對唐名儒的話不滿意,他用手指著窗外,“憑這麼高大的城牆,憑我們精良的裝備。共軍想攻進城來,那是不可能的.!還不是當一回曹操……如果圍困我們,正求之不得。一來他們耗不起,一來我們不怕圍……也讓共軍來個九九八十一天好了……”他顯然有些得意。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呀!”唐名儒說,“……現在不比當年,即使是銅牆鐵壁,我看也未必能擋住共軍的攻勢……我看還是早做撤的準備吧……”

“實在要撤,我們也沒有什麼可怕的……”桂子金說,“上野鷺島上躲一陣子,那裏有我們的秘密儲糧基地。有吃有喝,等國軍打過來,我們再回來……”

“說得輕巧……隻怕是跑了出去,回來難呐!”唐名儒沮喪著臉,惆悵萬分。

桂子金心裏有氣,一個勁兒地在心裏罵唐名儒“這個廢物!”但表麵上還是故作平和地說:“撤走。這畢竟是下下策……守住,這才是上上策……一來,可以把我們多年苦心經營的家底保住;二來上峰也不會怪罪下來……說不定,看我們守城護糧有功,還會加官進爵呢!”

唐名儒鄙視的看了一眼得意的的桂子金,喃喃地說:“守住?守住……談何容量呀……”

“唉,司令。我們可不能先泄氣呀……大敵當前,一定要鼓起士氣……”桂子金說著“鼓氣”,突然想起了什麼,他衝著樓下大聲喊,“許副官。許副官。”

“到。”一位年輕的軍官應了一聲,急匆匆地跑上樓來,一個立正軍禮:“報告參謀長,有何吩咐?”

這位年輕的軍官就是唐司令的副官,叫許家耀。他中等身材,膚色白淨,寬肩細腰,顯得有些單溥。雖穿著一身嶄新的尉官服,但仍顯出幾分書生氣來。

桂子金提高了嗓門:“傳我的命令……”他突然瞟到一旁橫了他一眼的唐名儒,自知失語,馬上改口,“傳司令的命令,由你上城樓督陣。馬上給守城的官兵每人發兩塊大洋,保住城後,加倍獎賞……今晚給大家加餐,大米飯、紅燒肉,管夠、管飽……”

“是!”許家耀大聲回答後,轉身又匆匆地跑下樓去。

天慢慢暗下來,殘陽緩緩地極不情願地顫跳了幾下,還是落入了懷江……夜來臨了。白天的燥熱一下子跑得無蹤無影。空氣開始變得冰涼起來……

爭寵的月亮知趣地爬上天空,那麼的圓潤,就像一塊圓圓的珠玉,將銀色的光澤毫無保留地灑向大地。

天空又高又藍,天際邊閃爍著稀疏的星辰,就像粒粒寶石,鑲嵌在深藍色的絨布上一樣。地麵上,空氣裏彌漫著泥土、霧露和草芽的清新氣息。偶爾傳來幾聲蛙叫和不知名昆蟲的絲絲聲,顯得是那樣的細弱、遙遠,很難打破這初春之夜的寧靜……

夜深了,一顆在城樓上“轟”地炸開的炮彈,像是打了開場鑼。宣傳隊員通過土喇叭傳出的喊話聲開始響起。這清楚的聲音被夜風送得很遠、很遠,一直送到城樓上國民黨官兵的耳朵裏:

蔣軍弟兄們。

放下武器投降吧!

我們是人民解放軍。

抵抗是沒有用的。

……

天津城已被我們攻下了,

北京城的傅司令已投降了。

你們這個小小的城是守不住的。

……

蔣軍弟兄們。

想想你們自己吧!

不要再為當官的賣命了。

你們家裏還有父母、老婆、孩子。

他們不能沒有你們。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

……

喊過一陣子話後,又是幾聲炮彈的爆炸聲。此起彼伏。把夜空攪得不再平靜,把城樓上的敵軍攪得不得安寧……

已吃飽了晚飯,休息的先遣團的戰士們在宿營地有序地分散開來。他們躺在那鬆軟的土地上,懷抱著槍枝,和衣而臥。他們對耳邊此起彼伏的喊話聲、爆炸聲已習以為常。顯得是那樣的輕鬆、安詳,絲毫看不出臨戰前的緊張。仿佛明早要進行的不是一場攻堅戰,而是一場要舉行的入城儀式。

城東門外遠遠的一片小樹林。這裏是三營的宿營地,戰士們都已熟睡了。隻有一個中等身材,身體虛胖的年輕戰士,不停地碾轉翻側,那動作掩飾不了他內心的緊張與恐懼。

他叫何新生,是部隊南下前剛參的軍。他越想明天的攻城,越無法入睡。他索性仰躺著,手枕在腦後,麵皮鬆垮的臉朝上,睜著那顯得浮腫的眼睛直瞪著深邃的夜空。心裏一個勁兒地埋怨著,這個孫玉華,幹嘛搶打頭陣……他不怕死,我還怕呢……似乎預感到自己的小命,這一仗就會玩玩了……唉,我還沒娶媳婦呀……他一臉的沮喪。

在小樹林另一邊,營長孫玉華和遊擊隊長薑大寬帶著幾名會木匠手藝的戰士在對兩輛架子車進行著改裝。

身材墩實、圓圓的臉上還是孩子般模樣的通信員趙孟樓也跟著他們忙活著。他把帽子摘下來捌在腰帶上,用力揮著掛著紅穗子的大片刀砍著木棒,汗流浹背。

“沒想到咱這寶刀,今天還派上這個用場。”孫玉華看著趙孟樓揮刀的樣子,風趣地說。

“今天用它砍木頭,明天我就用它來砍敵人的狗頭。”趙孟樓揮了揮手中的大刀,神氣十足地說著。引起大家一陣歡笑。

這架子車也稱為平板車,兩邊兩個大木輪,木輪周圍包著膠皮。木輪中間是用木板拚成的一塊長方板,兩根長長的圓木牢牢地固定在長方板兩邊做成車把,可拉可推。他們正在做著的是,在長方板的四角各安上一根木棒,用木棒撐著一個用荊條編成的大簸箕。就像一條小木船倒扣在架子車上。簸箕下是寬敞的空間,可放物,可臥人。簸箕上壓著打濕的棉被,一層被一層土結結實實。

“怎麼這麼熱鬧?還沒有休息?”肖團長帶著警衛員走了過來。他一眼看到麵前兩輛形狀特異的平板車,心裏已明白了一些,但還是笑著問,“這是什麼?”

“這是我們造的‘土坦克’。”孫玉華神密地一笑,“這種辦法,我們從前用過,攻城很管用……”

“好!來個土洋結合!”肖團長很高興,“說說怎麼用?”

“是這樣……”孫玉華邊介紹,邊和薑大寬做著演示,“在車頭堆放上炸藥包,一個戰士匍伏在車上,另一個戰士推著車前行,到了城門邊,就用炸藥包炸開狗日的城門。……這裏通往城門地形平坦,我和薑隊長就琢磨出這個法子兒來……”

肖團長仔細端詳著兩輛“土坦克”,又拍了拍濕漉漉的車頂。

“這上麵厚實著呢!……敵人機槍子彈很難把它打穿!”孫玉華走上去,用拳頭使勁地砸了幾下車頂。自信地說。

“好!就讓它為我們攻城出把力!”肖團長看了看圍過來的營級幹部和遊擊隊的領導,說,“一定要挑好人選。找幾個力氣大一點的,推起車能跑。……還要注意,陣地上的火力配合。集中力量,壓製住敵人的火力,保證我們的‘土坦克’能開到敵人的城門口……”

“是!”大家整齊地向肖團長敬了個禮。

“準備好了就馬上睡覺。隻有養足精神,明天才能開‘坦克’打衝鋒喲!”肖團長風趣地對大家說完後,特意走近孫玉華,命令地說,“另外,還給你一個重要任務。……記住,城防司令部後院就是糧庫,你進城後直插那裏,決不能讓敵人破壞掉,給我奪過來,保護好!”

“是。保證完成任務!”孫玉華畢挺地敬了個軍禮,鏗鏘有力地回答。

月光下的城樓。守城的國民黨士兵擔驚受怕地蜷曲在牆腳。解放軍幾天來的圍城,不停地喊話,不停地炮轟,已經把他們折騰得筋疲力盡、心慌意亂。

“來,開飯嘍……大米飯,紅燒肉……司令特地犒勞大家的……快來吃喲……吃完了,每人來領兩塊大洋……”許家耀指揮著炊事兵把飯桶、菜桶抬上城樓,招呼著懶散的將士。他接連喊了幾遍沒有人回應。他走到一個躺在地麵沙包上的老兵旁,用腳輕輕踢了他兩下,“快起來。大米飯,紅燒肉都不想吃?你們還想吃什麼?”

“咋吃得下去喲……”老兵動也沒動,隻是側過臉,睜開惺忪的眼睛,望了望許家耀,滿臉不樂意地,“你就是拿山珍海味來,看哪個又吃得下去……幾天幾夜沒合眼嘍,眼皮子隻打架,又不敢睡……”

“這飯就不吃了,快把大洋發給老子吧……老子還想多睡一會兒呢……”另一旁,一個當官地說。

“是啊,發大洋吧……”幾個當兵的跟著叫起來。

“好。發!發!”許光耀沒好氣地從提著的一個布口袋子裏掏出銀元甩給那些看著就心煩的官兵,“給,這些就能當飯吃?”

“現在發大洋還有個用……命都快保不住了,拿著這錢孝敬閻王老子啊?”老兵自言自語地說著。他聲音有些大,好像是故意說給許家耀聽的……

“你……”許家耀正要發火,突然一顆炮彈落在他剛站過的飯、菜桶旁,“轟”地一聲炸開。那聲音在沉悶的夜空裏格外地響。火光硝煙中,大米飯、紅燒肉、容器的碎片,還有炊事兵血肉模糊、殘缺的肢體飛上了空中……

許家耀驚出了一聲冷汗,他爬在冰涼的地磚上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