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離主人六尺遠漂著的那個人,眉頭皺成八字說:
“這水,熱過頭了。後背熱辣辣的,直冒火呢!”他暗暗地在周圍的妖怪當中尋找同情。
“哪裏!這樣正好。藥物池水不這麼熱就沒有效驗,在我們家鄉,水要比這熱一倍才肯下去哪。”有人自豪地說。
“究竟這種水能治什麼病?”一個人疊上毛巾,遮在凹凸不平的頭上,向眾人請教。
“效力可大啦,聽說能治百病哪!真厲害。”
答話的人瘦瘦的,麵孔像黃瓜,形、色俱備。既然藥池那麼靈驗,這家夥應該更健康些才是。
“投藥後三四天最好,今天洗澡就正是時候。”
隻見像個明公似的講話人,是個肥嘟嚕的漢子,大概身上汙垢太厚了吧?
“喝下去也有效嗎?”不知哪兒冒出一句尖叫聲。
“水涼之後喝下一杯再睡覺,神奇得很,不起夜呀!不妨喝點試試。”不知這話是哪一張嘴裏說的。
浴池風光,到此為止。再往衝洗室瞧上一眼。有人,有人!難描難畫的亞當們密密麻麻,各以隨心所欲的姿態,洗自己隨心所欲的部位。其中最出奇的有兩位亞當:仰麵朝天地躺著,盯著高高的天窗出神;一位趴著,望著水溝發愣。這兩位似乎十分悠閑的亞當。還有一個禿子,麵對石牆蹲著,由另一個小禿子不停地敲他的肩頭。大概他們是師徒關係,由小禿子代行搓澡人的職務。然而,真正的搓澡人也有。他大概患了感冒,這麼熱,還穿著坎肩。他從一個袖珍書本一般大的小桶裏沾水,往師傅的肩上澆。此人右腳的拇指縫裏夾著一條羊毛搓澡布。這邊有個小夥子,耀武揚威地霸占了三個小桶,勸挨肩的人用他的肥皂:“使吧!使吧!”邊滔滔不絕地長篇大論。他講些什麼呢,仔細一聽,原來說的是:
“大炮,是外國進口的。從前,隻有對殺對砍。外國人膽子小,所以才造出那種玩藝兒。好像不是中國造,還是外國人造的,和唐內①時代還沒有嘛。和唐內就是清和源氏②,據說是源義經③從蝦夷國④去滿洲時,帶去一個非常有學問的蝦夷人,源義經的兒子攻打明朝時擔心打不過明朝,派出使臣去見三代將軍⑤要求借兵三千。三代將軍卻扣留了那個家夥,不放他回去。那名使臣叫什麼啦?……將他扣留二年,最後在長崎給他討了個女人,所生一子便是和唐內。後來回國一看,大明朝已為國賊所滅……”他胡說些什麼,簡直聽不懂。
①和唐內:近鬆門左衛門的淨琉璃《國姓爺合戰》的主人公,說和唐內就是鄭成功。
②清和源氏:日本第五十二代天皇。
③源義經:(一一五九——一一八九)平安末期武將。協助其兄源賴朝打天下。後被源賴朝流放,終自殺。
④蝦夷國:指日本古時奧羽至北海道一帶。
⑤三代將軍:即德川三代將軍家光(一六○四——一六五一)。
他身後還有個二十五六歲陰沉沉的男子,呆呆地用白漿熱水不住地搓著胯襠。胯襠不知生了個疥子還是什麼,好像很難受。他身旁有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小夥子,一口一個“你小子”、“老子我”,不停地胡吹亂-,大概是附近哪家寄人籬下的學生吧?再其次,出現一個奇特的脊梁,活像從屁股插進去一根紫竹,脊梁的骨節一清二楚。而且,脊背左右像擺著四個狀如兒童棋子的圓點,排列得整整齊齊。“棋子兒”爛得通紅,有的周圍還流膿。
照此一一寫來,因為要寫的事情太多,畢竟不是咱家這點本事所能描其詳情於萬一的。正有點懊悔自己幹起一樁傷腦筋的事,忽見門口突然出現一位身穿淺黃棉衣,年近古稀的禿子。他對那些裸體妖怪畢恭畢敬地鞠躬說:
“嗬,多蒙各位天天照顧,多謝了!今天天氣有點冷,請各位慢慢洗……到白漿水那裏去幾趟,從容地暖暖身子……掌櫃的!看好洗澡水涼熱怎麼樣?”
掌櫃答應了一聲:“噯!”
“和唐內”對老頭兒大加讚賞:“多麼會來事兒!不這樣就做不好生意呀!”
咱家由於突然碰上這個奇怪的老頭兒,感到有些驚奇,因此,這類敘述暫停,一時專門觀察那個禿頭翁。老頭兒看一個大約四歲的孩子走出浴池,伸出手去說:
“小寶寶,到這兒來!”
那孩子隻見老頭兒的麵孔活像一張豆餡粘糕被踩扁了似的。大概這一嚇非同小可,孩子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老頭兒有點出乎意料,歎息地說:
“呀!哭啦!怎麼啦?爺爺可怕嗎?唉,這是怎麼說的。”
沒辦法叫孩子不哭,老頭兒便話鋒一轉,對孩子的老子說:
“啊,敢情是源先生!今天有點冷啊。昨夜溜進近江鋪子的那個小偷,是個什麼名字的混蛋啦?把那家的便門給開個四方口子。後來你聽啊,什麼也沒拿就走了。大概看見巡警或是查夜的人了吧?”他大加恥笑小偷的有勇無謀。接著又抓住一個人說:
“喂,喂,好冷!你還年輕,不覺得冷吧?”因為他是個老頭兒,所以,隻有他一個人怕冷!
咱家一時被老頭兒吸引了,不但把其他怪物都已忘卻,就連難受的樣子蜷縮在那裏的主人也從記憶中消失。突然,有人在搓澡和衝洗之間的地方發出一聲巨響。一瞧,毫不含糊,正是苦沙彌先生。主人的聲音洪亮奇特而又沙啞刺耳,並非自今日始。但是,總要分個場合的,因此,咱家大吃一驚,刹那間,咱家做出鑒定:主人一定是在熱水中咬著牙泡得太久,已經上火。假如這是因為病魔所致,倒也無可指摘;然而,他盡管上火,也肯定不失本性,這一點,隻要咱家說明他為什麼發出這麼甕聲甕氣的吼叫聲,事情便自有分曉。
他是在和一個毫不足取的擺臭架子的窮學生像小孩似地吵起架來。
“往後點!不許往我的水桶裏淋水!”吼叫著的自然是主人。
事清嘛,眼光不同,怎說怎有理。所以倒也不必把這聲怒吼判斷為全怪上火的結果,說不定萬人之中有那麼一個,說他這一聲怒吼好比高山彥九郎①怒斥山賊哩!也許主人正是這個主意才演了這麼一出戲的。遺憾的是對方並不甘於充當山賊,主人就肯定不會收到預期的演出效果了。
①高山彥九郎:(一七四七——一七九三)江戶後期的勤王派。名正之,上野人。當時被稱為三怪之一。後自刃。
學生回過頭來和氣地說:“我原來就在這兒!”
這句回答很平常,無非表達了不肯移動的決心,這有拂主人的心意。然而,不論他的態度或語氣,都表明大可不必像對山賊那樣破口大罵,這一點,主人不管怎麼上火,也應該是一清二楚的。其實,主人之所以發火,並非由於對學生所占的位置感到不平,似乎因為剛才兩個小夥子不像個年輕人,淨說些大話,不懂裝懂;主人一直聽在耳裏,對此十分惱火。所以,雖然對方謙恭地賠禮,主人也不肯默默地走進衝洗室,便又喝道:
“幹麼,有你這樣的嗎?畜生!讓髒水嘩嘩往別人的桶裏淌!”
咱家也覺得這名學生有點煩人。不禁心裏暗暗地喊:“痛快!”不過,又一想,主人作為一名教師,其舉止有點不大穩重吧?主人從來都是死硬得要死,像煤礁似的又尖又硬。從前汗尼巴爾①跨過阿爾卑斯山時,據說恰在路當央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構成軍隊前進通過的障礙。於是,汗尼巴爾往這塊巨石上澆了醋,用火燒,燒得軟了,再用鋸拉,像切魚糕似地鋸得平平整整,大軍才順利通過。像咱家主人,在這麼靈驗的藥泉裏像水煮似的泡著,還絲毫不見功效,恐怕也非用醋澆火燒不可的了。否則,像這樣的學生,即使上百人,用上幾十年,也不會治好主人的頑固症的。
①汗尼巴爾:(約公元前二四六——一八三)非洲北部加爾達哥城的政治家、軍事家。
不論漂在這個浴池裏的人,也不論躺在衝洗間裏的人,都脫光了文明人必備的服裝,是一群妖怪,當然不能以常規俗禮約之。人們可以為所欲為。隨他說什麼“肺裏有胃”、“鄭成功便是清和源”、“阿民信不過”……然而,一旦跨出衝洗室,來到更衣處,人們就不再是妖怪了。走進人們生生息息的塵世,穿上文明必備的服裝,也就不得不采取像個人樣兒的行動了。
主人正在跨門檻——那是衝洗室與更衣室分界線上的門檻,即將回到“嘻嘻哈哈、你好我好”的世界。就連這當兒,主人依然是那麼頑固,可見,對於他來說,頑固一定已經是根深蒂固的沉屙。既然是病症,當然不大容易治愈。咱家愚見,這種病隻有一副藥可以治,就是請求校長革他的職。主人一向是死心眼兒,一旦革職,一定走投無路;一旦走投無路,必然要餓死在路旁。換句話說,革職將成為主人死亡的原因。主人就愛鬧病,還很高興,但又最怕死。他是希望能夠害點不致命的病,以便悠閑些。因此,如果嚇唬他說:“你再鬧病就宰了你!”主人是個膽小鬼,這一下子他肯定會渾身發抖,而渾身發抖時就會好病的。如果這樣還不見好,可就病入膏肓了。
再怎麼糊塗和患病,主人畢竟是主人。有個詩人說:“一飯君恩重。”咱家雖然是貓,也不會不掛牽主人的命運的。由於滿懷同情,吸引了全部精力,以至怠慢了對衝洗間的觀察。突然,傳來了對白漿水浴池的連連叫罵聲。那裏也吵架了?回頭一看,妖怪們正在浴池門口擠得水泄不通。有毛的小腿和沒毛的大腿亂咕容。
時值孟秋,暮日沉沉。衝洗間裏直到天棚籠罩著一片熱氣,妖怪們擁擠的樣子依稀可見。“熱呀,熱呀”的喊叫聲震耳欲聾,在腦子裏嗡嗡亂響。那聲音黃藍紅黑重重疊疊,組成莫可名狀的音響,彌漫在浴池。這些聲音隻能用混亂二字來形容,什麼用處也沒有。咱家破這光景迷得出神,惟有茫然佇立而已。隔了一會兒,哇啦哇啦的叫聲混亂已極,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這時,突然在你推我搡、亂糟糟的人群中直挺挺地站出一條大漢。隻見他的個頭準比其他先生們高出三寸上下。而且他揚起那不知是臉上長胡子、還是胡子摟著臉的赤紅麵子,發出烈日下敲起破鍾般的聲音吼道:“加冷水,加冷水!太熱,太熱!”
隻有那聲音,那張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高高在上。當時,幾乎令人以為整個浴池隻有這麼一個人。“超人”!這便是尼采①所謂的超人!是魔鬼的大王!是妖怪的頭領!正想著,有人在浴池後應了一聲:“噯!”咱家一驚,又往那邊一瞧,隻見在暗淡無光的一片朦朧中,那個穿坎肩的搓澡人喊了聲:“燒啊!”將一-煤投進灶裏。關上灶門時,那-煤燃燒得嘎叭嘎叭響,將搓澡人的半個臉忽地照亮了。同時,搓澡人背後的磚牆像起了火似的通亮,撕破了夜幕。咱家有點恐怖感,急忙從窗戶跳下,回家去了。
①尼采: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唯意誌論者。他譴責當時的自由資產階級是些庸人,提倡主觀戰鬥精神,鼓吹超人哲學、強者創造曆史。
邊走邊想:人們脫掉短褂,脫掉褲衩,赤條條的,努力爭取平等。可是,在赤條條的人群中,又跳出來個赤條條的豪傑,製服了群小。可見,不管怎麼脫得赤條條的,也是不可能獲得平等的。
到家一看,天下太平。主人出浴的麵色豔豔有光,正在用晚餐。他看咱家從簷廊走來,說:
“這貓可真逍遙自在。這工夫跑哪兒溜去啦?”
一看飯菜,本來沒錢,偏偏擺了兩三樣菜。其中還有一條烤魚。咱家叫不上這條魚的名稱,大約是昨天在東京灣炮台附近抓住的吧!咱家曾說魚兒健壯。但是,再怎麼健壯,這麼又是煎又是煮的,魚也受不住。不如病魔纏身、苟延殘喘,倒更好些。想著想著,坐在飯桌旁,想找機會弄點什麼吃,裝作似看非看的樣子。若是不會這麼裝模作樣,還想吃香嘖嘖的魚,就死了那條心吧!主人夾了一點魚,流露出不大好吃的表情,又放下筷子。妻子坐在對麵,正聚精會神地觀察主人默默地上下揮舞筷子和雙顎聚散開合的情景。
“喂,把貓頭敲它兩下!”主人突然對妻子說。
“打它又怎麼樣?”
“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先打它幾下!”
原來如此。妻子用巴掌拍咱家的頭,一點也不疼。
“沒叫喚嘛!”
“是的。”
“再打它幾下!”
“打幾遍,也還是那麼回事!”
妻子又用手心拍了咱家一下,還是不痛,咱家端然而坐。然而,為什麼打?咱家雖然足智多謀,也還摸不上頭腦。假如知道,總會想出點辦法的。可是主人不問青紅皂白,光是命令妻子打,這樣一來,不僅動手打的女主人為難,挨打的咱家也十分尷尬。主人一看,再也不能打得叫他稱心,便有些急不可耐地說:
“狠點,打哭它!”
“幹麼打哭它?”妻子厭煩地邊問邊啪的打了我一下。
這下子明白主人的意圖了。不難!隻要哭叫一聲,就會使主人稱心如意的。主人就是這麼愚蠢,實在討厭。如果為了叫我哭,就該把“哭”這一目的早些說出來,用不著這麼三番兩次地大費周折。本來一次就可饒命的事,何必重複兩次、三次呢?單是命令一聲“打”,除非以打為目的,是不該這麼說的。打,是對方的事;哭,是咱家的事。他從一開始就成心想叫咱家哭,卻隻命令一聲“打”,以為一個“打”字就將屬於咱家自由的哭聲也囊括在內了,真是無禮之極!可以說太不尊重別人的人格!是欺負貓!假如是主人視為蛇蠍而深惡痛絕的金田老板,這一手也許能夠幹得出來;然而,作為自詡徹底清白的主人這麼幹,可就顯得非常卑鄙了。不過,說真的,主人還不是那樣的小人;因此,主人的這道命令還不能說是出之於狡猾得登峰造極,我想,大約是由於智力不足而產生的一些蚊子崽似的念頭。他大概輕率地斷定:吃飽飯,肚子肯定鼓起來;劃個口,血肯定冒出來;殺一刀,肯定一命嗚呼;因此,他才匆忙斷定:打一巴掌,肯定會哭的!然而對不起,這可有點不合邏輯。依此類推,就會得出結論說:掉進河裏,肯定要死;吃炸蝦。肯定要瀉肚;拿工資就肯定上班;讀書,肯定有出息。如此“肯定”起來,有人就會吃不消。假如“打一巴掌肯定要哭”這一條能夠成立,咱家可就麻煩了。如果咱家當成一敲就響的報時鍾,可就枉然生而為貓了。咱家先在內心把主人駁斥一通,然後遵命,“嗷”的哭了一聲。
這時,主人問妻子:“現在哭了。嗷的一聲,這是感歎詞,還是副詞?”
問題提得太唐突,妻子一言不發。老實說,咱家也認為主人大慨是洗澡引起的火氣還沒有消失吧!本來這位主人已被左鄰右舍認為是個馳名的怪人,眼下有人甚至斷言他確實是個神經病患者。然而,主人的自信可不比尋常。他堅持說:“我沒有神經病!世上人才是神經病患者哩!”鄰居們叫他“狗、狗”的,主人卻聲稱:“這為了維護正義所必需”,反口叫鄰居們“豬呀豬呀”的。實際上主人真是想到處維護正義。真沒辦法。既然是這麼一種人,對妻子提出這麼個問題,在他來說,也許相當於早飯前的一段小小插曲罷了。但是,卻有點像瘋人瘋語。於是她如墜五裏霧中,一句話也說不出,咱家當然更無言以對。這時主人大聲喊道:“喂!”
妻子慌忙答道:“噯!”
“這一聲‘噯’,是感歎詞,還是副詞?”
“誰知是什麼!那些無聊的事.愛是什麼就是什麼!”
“愛是什麼就是什麼?這可是眼下國語學者頭腦中的重大問題喲!”
“唉呀呀!指的是貓叫聲嗎?煩人!可那貓叫聲也並不是日語呀!”
“因此嘛,才是一門艱深的學問哪!這叫做‘比較研究’。”
“是呀!”妻子是個聰明人,不和這種麻煩的問題打交道。“那麼,到底是什麼同,弄清楚了嗎?”
“重大問題嘛.不會那麼快就弄清的。”說著,主人將那條魚吧嗒吧嗒嚼了。順手又把挨著烤魚的燉豬肉和竽頭填進嘴裏。
“這是豬肉吧?”
“噯,是豬肉。”
“哼!”主人以極大輕蔑的口吻將豬肉咽下,又拿起酒杯說:“再喝一杯吧!”
“今晚你酒氣醺醺,已經是滿臉通紅了。”
“喝嘛……你知道世界上最長的單詞是什麼?”
“是前任關白太政大臣吧?”
“那是人名。說的是最長的單詞,你知道嗎?”
“詞?是橫寫的洋文嗎?”
“嗯。”
“不知道……酒,算了吧,請用飯。嗯?”
“不,還喝!告訴你最長的單詞吧!”
“說完就吃飯。”
①是古希臘早期喜劇代表作家阿裏斯多芬的作品《蜂》。的一句台詞,意為可愛的人。
“胡說吧?”
“怎麼胡說呢?是希臘語。”
“是什麼詞?用日語來說。”
“不知什麼意思,隻知道怎麼寫。如果寫得長些,可達六寸三左右。”
假如是其他人,這應該是酒桌上的玩笑話。可他卻說得很正經,可謂一大奇觀,怪不得惟有今夜貪杯。平時規定隻喝兩盅,而今天已經四杯進肚了。隻喝兩杯他都臉紅,現在多喝了一倍,臉熱得像燒紅了的火筷子似的,夠遭罪的了。可他還想喝,伸出懷來說:
“再來一杯!”
妻子怕他太過量,板著臉說:
“別再喝啦!好吧!幹賺個遭罪的。”
“嗯,就算是遭罪,今後你也得學著點兒。大町桂月①說:‘喝吧!’”
①大町桂月:(一八六九——一九二五)文學家,名芳衛,高知縣人,作品多是敘事、紀行、修養等文章。
“桂月是個什麼?”即使著名的桂月,一旦碰上女主人,也將一文不值。
“桂月是當代一流的批評家。他說‘喝吧’那就準沒錯”!
“那是混話!桂月也好,梅月也好,叫人喝酒受罪,真是多此一舉!”
“不僅叫人喝酒,還叫人們多交際,嫖女人,常旅行哪。”
“豈不更壞嗎?那號人還算是一流批評家?喲,真要命!竟然勸有婦之夫吃喝玩樂……”
“吃喝玩樂也不壞嘛。即使桂月不勸,隻要有錢,說不定我也要幹呢。”
“沒有那種事多幸福!你若是今後也吃喝玩樂!我可受不了!”
“你若說受不了,那就不去吃喝玩樂。不過,條件是:你必須更小心地侍候丈夫。而且,晚上要再給些佳肴。”
“現在已經是盡最大努力了。”
“是嗎?那麼,等有了錢再去吃喝玩樂。今晚的酒就到此為止吧!”說著他伸出飯碗。
他好像一連吃了三大碗茶水泡飯。而咱家那天夜裏享用了三片豬肉和一個鹽烤魚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