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3 / 3)

“月薪二百五十圓。年中年末還分紅,平均起來要掙四五百元哪。像他那號人都拿這麼多的錢,可老師是教英語入門課本的專家,卻混得‘十載一狐裘’①,太傻嘍!”

①《禮記-檀弓篇》:“晏子一狐裘三十年。”

“是太傻!”

即使像主人這樣超然物外的人,其金錢觀念也與普通人毫無二致。不,說不定正因為窮困潦倒,對於金錢倍加渴求呢。

多多良為實業家的利益大肆吹捧了一通,再也沒什麼好講,便說:

“師母!有個叫水島寒月的人到老師這兒來過嗎?”

“噯,常來的。”

“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聽說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是個美男子嗎?”

“嘿嘿……和您仿佛吧?”

“是嘛,和我仿佛?”多多良的態度很嚴肅。

“你怎麼知道寒月這個名字的?”主人問道。

“不久前有人托我了解一下。可寒月是個值得了解的人物嗎?”多多良不等問個究竟,早已擺出一副淩駕於寒月之上的派頭。

“此人遠遠比你了不起!”

“是麼,比我還了不起?”多多良一不笑,二不惱,這是他的特色。

“近日能當上博士嗎?”

“據說目前正寫論文哪。”

“又是個傻子。寫什麼博士論文!我還以為是個值得一提的人物哩。”

“你依然是所見不凡呀!”女主人邊笑邊說。

“有人說什麼:隻要當上博士,哪家姑娘就嫁他等等。豈有此理!為了討老婆才當博士?我告訴他說,有姑娘與其嫁給那號人,還不如嫁給我更好些呢。”

“對誰說的?”

“對求我了解一下水島寒月的那個人。”

“是鈴木吧?”

“哪裏,這種話,還不能對他明講,因為他是我的上司嘛!”

“多多良原來是背後的本事呀!到我家來,神氣十足;可是一到鈴木麵前,立刻就變成了小不點兒吧?”

“是的,否則,就岌岌可危嘍!”

“多多良!散步去吧?”突然,主人開口說。他一直隻穿著一件夾袍,太冷了。他想,稍微活動一下也許會暖和些,於是,便破天荒第一次提出了這麼個建議。逢場作戲的多多良自然不會猶豫。

“走吧!去上野?還是去芋阪吃飯團?老師!你吃過那裏的飯團嗎?師母!你去一次,吃點嚐嚐。又柔軟,又便宜,還給酒喝。”在多多良照例語無倫次地胡謅八扯過程中,主人已經戴上了帽子,去換鞋。

咱家還要休息一會兒。至於主人和多多良在上野公園幹些什麼,在芋阪吃了幾盤飯團,這類軼聞,咱家既無偵察的必要,又無跟蹤的勇氣,便一概略去,要趁機休養了。休養乃蒼天賦予萬物的應有權利。大凡世上負有生息義務而蠢動者,為了盡其職責,必須得到休養。假如真有神仙說:“爾等乃為勞動而活,非為昏睡而生。”那麼,我將回敬曰:“所言甚是。我為勞動而生存,故要求為勞動而休息。”即使像主人那樣牢騷滿腹的倔巴頭,不也在星期天之外常常自己安排時間休息嗎?像咱家如此多愁善感、日夜勞神,縱然是貓,也需要比主人更多的休息,那是理所當然。隻是適才多多良君辱罵咱家是個除了偷懶便無所事事的廢物,這叫咱家心神不安。總之,萬象奴役下的俗子凡夫,除了尋求感官刺激便無所作為;因此,他們評價他人時,也就形骸之外,概不涉及,令人生厭。他們似乎認為,除非頭拱地、背朝天,出上一身大汗,便算不上勞動。但是,據說達磨和尚①清心打坐,直至兩腳潰爛,即使常春藤從石縫中爬來,將大師的眼睛和嘴封閉得動也不動,也不能說他是睡了,或是死了。他的大腦還在不停地活動,還在思索大道恢恢,“廓然無聖”①的玄奧禪機。據聞儒家也有靜坐功夫之說。但也並非深居鬥室,修煉安閑與跪坐的本事,而是心中活力,熾烈得遠遠勝於常人。隻因外觀上貌似極其沉靜與端莊,天下的泥胎凡眼才把這知識巨匠視為昏睡假死的庸人,以至發出不應有的誹謗,說是什麼廢物、飯桶等等。這類凡人,都是生就一雙隻見其貌而不識其心的瞎窟窿,而且,多多良三平者流,正是這類人中的頭等貨色,因此,他把我這貓看成幹屎渣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恨的是,就連略知古今詩文、稍識事理真相的主人,竟然也不問青紅皂白就讚同淺薄的多多良三平,這就等於對多多良“鍋煮活貓”的倡議並不想阻攔。

①達磨和尚:禪宗始祖,生於南印度,曾在中國少林寺坐禪九年。

①見《碧岩-》,達磨答梁武帝,意為無聖無凡,一切無差別。

然而,退一步想,人們這樣蔑視咱家,倒也不無道理。所謂“大聲不入於俚耳①”,“陽春白雪,曲高和寡”②,這些比喻,古已有之嘛。硬叫除了形體之外一切都視而不見的人瞻仰咱家靈魂的光輝,猶如逼禿子挽發,命金槍魚演說,要電車脫軌,勸主人辭職,叫三平不想賺錢,畢竟是強人所難罷了。

①見《莊子-天地篇》。

②見《宋玉對楚王問》。

然而,縱使貓,也是社會動物。既然是社會動物,不管怎麼自命清高,也要在某種程度上與社會協調些。主人、太太以及女仆、三平之流並不公正地評價咱家,這固然遺憾,但也隻得權當莫可奈何而作罷。假如由於人類的愚昧無知,盲目亂幹,一旦扒了咱家的皮,賣給做三弦琴的;剁了咱家的肉,做多多良的盤中餐,那麼,事情可就嚴重了。

吾乃奉天命而臨凡,憑腦力而遠籌,冠古絕今之貓也。身子股可十分寶貴。古語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①”。好高騖遠,則徒招風險,不僅危及自身,也深拂天意。即使猛虎,若被關進動物園,也隻好與豬玀結鄰而居;即使鴻雁,若被獵夫活捉,也隻好與雞雛共俎而亡。咱家既與庸人混在一起,便不得不退而化之成為庸貓;既是庸貓,便不能不捕鼠……終於決定要捕鼠了。

①見《史記》袁盎傳。

聽說日本和俄國早就開始了一場大戰。自家是日本貓,自然偏袒日本。恨不能組織一支貓兵混成旅,去撓死那些俄國兵。既然是這麼精力充沛的貓,捉那麼一兩隻老鼠嘛,隻要想捉、閉上眼睛也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捉住的。從前有人問一位著名的法師:“怎樣才能達到悟境?”據說法師頗有風趣地回答說:“要像貓撲鼠那樣。”意思是說,隻要像貓撲鼠那樣全神貫注,什麼樣的老鼠也爪下難逃。雖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諺語,卻還沒有“貓不撲鼠便是德”的格言。由此可見,咱家不論怎麼賢明,也沒有理由不會撲鼠,更沒有理由捉不到老鼠。之所以至今沒有捉到,是因為沒想捉呀!

像昨天一樣,春日西沉了。陣陣晚風,吹來了落英繽紛,從廚房門的破洞中飛進;漂在桶裏的水麵上,被廚房昏黃的油燈照得白花花的。咱家決心今夜立下赫赫戰功,叫合家老少大吃一驚。有必要先巡視戰場,熟悉地形。戰線當然不要拉得太長,這個沒鋪地板的廚房屋地,如若鋪席子,大約可鋪四張。在一張草席那麼大的地方,中間隔開,一半是水池;一半用來和飯館、菜店夥計們談生意。爐灶豪華得與貧家廚房很不相稱,紫銅水壺銀亮。右邊至板壁之間留有二尺地盤,是咱家放蛤蜊殼的地方。挨近飯廳的六尺之地放一櫃櫥,裝些碗呀,盤呀,缽呀的,把個小小廚房弄得更加窄小。櫃櫥緊挨著一個和它一般高的簡陋的橫格架子,架下口朝上放著一個研缽,缽裏有個小桶,桶底兒正對著咱家,這裏並排掛著蘿卜泥擦板和研缽杵,一旁卻有個滅火罐孤零零地悄然而立。熏得漆黑的椽子在交叉處的正中,懸了根鐵鏈吊鉤,掛著一個平底大竹筐,那筐不時地任風搖曳,落落大方地晃動著。幹麼吊起一個竹筐呢?剛剛來到這家時,對此一竅不通。自從我知道這是為了使貓爪夠不著,才特意把食物放在這裏,不禁痛感人類是多麼心術不端啊!

現在開始製定作戰計劃。若問在哪裏與老鼠作戰?自然要在老鼠出洞的地方。不論地形怎麼於我有利,如果總是單方麵死守,那就不成其為戰爭。因此,有必要研究一下老鼠出洞的路線。咱家站在廚房的正中四下察看,心情很有點像東鄉大將①。

①東鄉大將:即東鄉平八郎(一八四七——一九三四),鹿兒島生人。日俄戰爭中任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日清戰爭任浪速號艦長。後升元帥。

女仆剛去浴池,還沒有回來。孩子們睡得正熟。主人在芋阪吃罷飯團回來,依舊悶坐書房。太太嘛,不知她在幹什麼,大約在打瞌睡,夢見了山藥吧?不時有人力車從門前跑過,然後更加冷清。不論是咱家的決心、氣概,還是廚房的氣氛,八方蕭索,無不給人以悲壯之感,總覺得自己就是貓中的東鄉大將。置身於這種境界,必然會恐怖之中夾雜著娛悅之情,這是人同此心的。不過,咱家發現娛悅的深處,也還存在一大隱憂。

與鼠作戰,本是計劃中事,不論來多少隻老鼠也並不可怕。然而,如果老鼠的來路不清,那就十分被動。綜合周密觀察後所取得的資料,老鼠出洞有三條路線。第一,如果是地溝裏的老鼠,一定是順著下水道到水池,再轉到爐灶的後麵。這時,我就藏在滅火罐後斷它的退路。其次,老鼠也許向地溝進軍,從已放掉洗澡水的浴盆的白灰洞裏鑽進去,繞過澡塘,出其不意地闖進廚房。如果是這樣,那就在鍋蓋上安營紮寨,老鼠一出現在眼前,立刻居高臨下,出擊捉拿,再次,我又巡視了一周。發現櫃櫥右下腳被咬成個月芽形的洞,咱家疑心這是否便於老鼠出入。咱家湊近鼻子一聞,有老鼠身上的味兒。假如老鼠從這兒衝上來,咱家便靠柱子掩護,放它過去,再從旁突然給它一爪。

假如從天棚來呢?仰臉一看上麵被油煙熏得漆黑,在燈光照耀下,宛如地獄倒懸。按咱家這點本事,是上不去、下不來的。量它老鼠也不可能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那麼,這條線路就暫且撤防。但仍有三麵受敵的危險。假如鼠兵從一個方向攻來,咱家閉上一隻眼睛也能把它們擊敗。若是兩路進攻,也有自信想辦法打敗它們。但是,假如三路圍攻,不管怎麼指望咱家生來就該捕鼠,但也束手無策了。既然如此,何不向車夫家的大黑求援?但這有礙於自己的顏麵。如何是好呢……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條妙計。

這當兒,最能穩定心潮的捷徑,便是認定這樣的事不會發生;或者把無能為力的事情都權當不曾發生過。且請舉目塵寰:昨天娶到家的新娘,說不定今天就會謝世。然而,新郎卻滿心吉祥如意,什麼花好月圓呀,天長地久呀,麵上豈不毫無憂色嗎?麵無憂色,並不等於不值得擔心,而是因為再怎麼擔心,也莫可奈何。咱家也可以毫無根據地斷言:三麵夾攻的事絕不會有,這無非由於認定不會有,對於穩定心緒便當些罷了。萬物都需要安心。咱家也盼著安心。因此,認定三麵來攻之事絕不會發生。

盡管如此,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這是怎麼回事?左思右想才通。原來三個方案,選擇哪一個才是上策?對於這個問題,苦幹得不出了若指掌的結論,因而煩惱。鼠兵如從壁櫥攻來,咱家自有對策;如從澡塘攻來,咱家自有計謀;如從水他進軍,咱家也穩操勝券。但是,一定要在三者之中確定一條戰線,可就非常猶豫了。據說當年東鄉大將,對於俄國的波羅鈉海艦隊究竟會穿過對馬海峽後出現在輕津海峽?還是遠遠繞過宗穀海峽?心裏非常不落體。今天我按自己的處境設身處地地想,對於他當時左右為難的心情不難理解。咱家不僅整個看來和東鄉閣下相似,而且在這特殊遭遇下,也與東鄉閣下同樣地用心良苦。

咱家正在專心致誌地思索策略,突然那扇破格子門被拉開,閃現女仆的一張臉。說她隻露出一張臉來,並非說她沒有手腳,而是因為其他部位用夜眼看不清,惟有那張臉兒光彩照人,鮮明地映入咱家的眼簾。廚娘的紅臉蛋比平日更加鮮豔。她是沐浴後歸來,順手早早把廚房門關了,大約是從昨夜那件事吸取了教訓。

忽聽書房裏主人在喊,叫把手杖放在他的枕旁。真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手杖點綴在枕旁呢?量他總不致於異想天開,扮演易水壯士①傾聽橫笛悲歌吧!昨日山藥,今日手杖,不知明天又將是什麼。

①易水壯士:荊軻欲刺秦始皇,在易水岸邊與燕太子丹告別,歌曰:“風簫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回還。”

夜色未濃,老鼠還毫無聲響。大戰之前,咱家要休息一會兒。

這家廚房,沒有氣窗,卻在相當於門媚的地方鑿了個一尺來寬的洞,以便冬夏通風,並代替氣窗。風兒攜著無情飛去的早櫻落花,忽的鑽進洞內。這風聲使咱家一怔。睜眼一看,不知什麼工夫已經灑下朦朧月色,爐灶的身影斜映在地板蓋上。咱家擔心是否睡過了頭,抖動了兩三下耳朵,觀察家裏的動靜,隻聽惟有那架掛鍾和昨夜一樣在嘀嗒作響。該是老鼠出洞的時辰了吧!會從哪兒出來呢?

壁櫥裏有了咯吱吱的響聲,似乎用爪捺住碟子邊,正偷吃碟心裏的食物。將從這裏出來呀!咱家蹲在洞旁守候,但它一直不肯出來。碟子裏的響聲很快就息了。現在好像又在咬一個大碗,不時地響起沉重的聲音;而且就在靠近櫃門的地方,距咱家的鼻尖不足三寸。雖然不時聽到老鼠出出溜溜走近洞口的腳步聲,但是退得遠遠的,一隻也不肯露頭。隻隔一層櫃門,敵人正在那裏逞凶施威,咱家卻不得不呆呆地守在洞口,真叫人難耐。老鼠在旅順產的碗裏召開盛大的舞會哩。女仆若能幹脆把櫃門開條縫,讓咱家鑽進去,那有多好!真是個糊塗的鄉下女人。

現在,爐灶的背後,屬於咱家的蛤蜊殼嘎巴巴地響。敵人竟然竄到這兒來了。咱家躡手躡腳地走近,隻見兩個水桶之間閃出了一條尾巴,隨後便鑽進水池下邊去了。過了一會兒,澡塘裏的漱口盂當的一聲撞在銅製洗臉盆上。我想敵人一定就在身後。咱家扭頭的工夫,但見一個差不多五寸長的家夥啪地一聲撞掉牙粉,逃到外廊去了。“哪裏逃走!”咱家緊跟著追了出去,但它早已杳無蹤影。實際上,捕鼠遠比想象中的要難。咱家說不定先天缺乏捕鼠的本事哩。

咱家轉到浴池時,鼠兵從壁櫥逃掉:在壁櫥站崗,鼠兵就從水池下竄出;在廚房中心安營,鼠兵便三麵一齊穩步騷動。說它們狂妄,還是說它們膽怯,反正它們不是君子的敵手。咱家十五六次東奔西跑,傷氣勞神,但是一次也沒有成功。可憐!與此小人為敵,任憑是怎麼威風凜凜的東鄉大將,也將無計可施。一開始,既有勇氣,也有殺敵觀念,甚至還有所謂悲壯的崇高美感,而終於感到麻煩、懊喪、-倦和疲乏,便一直蹲在廚房中心,一動不動。雖然不動,卻裝作眼觀八方,以為小人之敵,成不了大患。認為是敵對目標,卻意外的全是些膽小鬼,這使戰爭的光榮感突然消逝,剩下的隻有厭惡。厭惡得過度,便意氣消沉;消沉的結果,便放任自流,反正幹不出帶勁兒的事來;輕蔑之極,又使咱家昏昏欲睡。經過上述曆程,終於-倦。咱家睡了。即使在前線,休息也是必需的。

簷下亮板橫著開了個氣窗,從那兒又飛來一束飄零的落英。咱家剛剛覺得寒風撲麵,竟從櫥門蹦出一個槍子兒似的小東西,來不及躲避,它已經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咬住咱家的左耳。又剛剛覺得一個黑影竄到咱家的身後,不容思索,它已經吊在咱家的尾巴上。這是瞬息間發生的事。咱家盲目而本能地縱身一跳,將全身之力集中於毛孔,想抖掉這兩個怪物。咬住咱家耳朵的那家夥身子失去平衡,長拖拖地懸在咱家的臉上,他那膠管似的柔軟尾巴尖,出乎意料,竟然插進咱家的嘴裏。真是天假良機!要咬爛它,咬住下放,左右搖晃,不料隻剩尾巴尖留在咱家的門牙縫裏,而那家夥的身子已經摔在舊報紙糊的牆壁上,又被彈到地窖蓋上。它剛要站起,咱家立刻撲了過去。但是,像踢了個球似的,那家夥竟掠過咱家的鼻尖,跳到架子邊兒上,屈膝蹲著。它從架子上對咱家俯視,咱家從地板上向它仰望。相距五尺。這當兒,月光如練,懸在空中,斜著灑進屋來。咱家將力氣全用在前爪,勉強可以跳到架上。但是,隻是前爪順利地搭在架子邊,後腿卻懸在空中亂蹬;而剛才咬住咱家尾巴的那個黑不出溜的東西還在咬著,仿佛死也不肯鬆口。大事不好!替換一下前爪,想抓得更牢些。但是,每當換爪時,由於尾巴上的重載,前爪反而倒退,若是再滑二三分,就非摔下不可。

愈發地岌岌可危了!隻聽咱家搔架子板的聲音咯吱吱地響。不好了!咱家倒換左腳的工夫,由於沒有抓牢,隻右爪搭在架子上,全身懸空起來。體重加上尾巴上的份量,使咱家的身子吊著,嘀溜溜地旋轉。架子上那個一直凝視著咱家的小怪物,料到機會已到,像拋下塊石頭似的,從架上直向咱家的前額跳來。咱家的前爪失去了最後的一絲依靠,於是,三個扭成一團,筆直地穿過月光而墜落了。並且,放在架子下一層上的研缽以及研缽裏的小桶和果子醬的空瓶,也聯成一氣,會同下邊的滅火罐一道飛降;一半栽進水缸裏,一半摔在地板上,無不發出深夜罕聞的訇然巨響,使垂死掙紮的咱家,也膽戰心寒了。

“有賊!”主人亮開公鴨嗓喊叫,從臥房跑了出來。但見他一手提燈,一手持杖,睡眼朦朧中發出主人特有的炯炯光芒。

咱家在蛤蜊殼旁靜靜地蹲著。兩個怪物已經從架上消蹤斂跡。主人心煩,本來沒人,卻怒氣衝衝地問道:

“怎麼回事?是誰搞得聲音那麼大?”

月兒栽西,銀光如練,但已瘦削,宛如半裁信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