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48
陸子龍失望極了,他坐在梅雨媚辦公室裏,半晌沒有做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手中法院發給他的傳票。
“老陸同誌,我們也是沒辦法,因為我們已經反複作過檢察院的工作,希望他們能出庭,開始他們也答應了,可昨天他們打電話過來,說他們不出庭了。那麼,我們也就不需要開庭了。不過,你放心,不開庭並不表明我們的案子就不辦了,我們會把案子辦下去,至於會出現什麼結果,我們暫時還不好透露。不過,你盡管放心,我們一定會秉公辦案的,我們也知道你心裏頭不踏實。”梅雨媚看到陸子龍的神情,隻得不停地安慰著他,為了這次開庭,陸子龍不僅作好了充分的庭審準備,他還特地穿了一套筆挺的西服,理了發,刮了胡子,看他那讓人耳目一新的形象,梅雨媚心裏嘀咕著:人要有精神,還得收拾打扮才行。
聽到梅雨媚的勸說,陸子龍這才抬起頭來,看到梅雨媚和宋慧喬兩人都望著他,便擠出一絲笑容:“辛苦你們了,真的謝謝你們,你們為了我的事肯定受了不少冤枉。”
“老陸,說句內心話,我們受點氣倒沒啥,現在我們不敢表態說你是受了冤枉,但至少你受到過不公正待遇,你為人民鼓與呼,是沒有錯的,我們已經交換過多次意見,你的事我們會認真、慎重地處理。你要明白,有罪平反為無罪,這在世界各國,都是一件相當困難。在我們的工作中,還存在一種誤區,那就是判有罪容易,改判無罪比較困難的傾向。判一個人有罪的時候沒有太大負擔,但是改判時思想負擔就比較重。不過,一個人被判有罪是一輩子的事情,刑事司法上的最大不公就是冤枉好人,錯判無辜。所以我們在辦案中,始終把握著一個理念,那就是疑罪從無。如果我們一旦發現有錯判現象,都會得到糾正的。但是,你要清楚,我們的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再完善,再無懈可擊,可要保證任何案件都不發生錯誤,這種法律從古到今甚至未來都是不會有的。老陸,你的案子雖然不開庭了,但我們會很快給你一個結論的。”
陸子龍一直認真地聽梅雨媚說話,並不時地朝她點頭。臨走時,他朝梅雨媚和宋慧喬深深地鞠了一躬,嘴裏不停地說著:“謝謝你們了,謝謝你們了。”
“梅姐,你今天怎麼說了這麼多話呀,你不是常說,法官要保持必要的緘默嗎?”宋慧喬等陸子龍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說著梅雨媚。
“這段時間我的心情不好,哪兒也沒去,兒子在我媽那兒,就一個人呆在家裏看了很多書,通過這些風風雨雨,我終於明白了一些道理,也總結了一些規律。”
“什麼規律啊,說來聽聽,可以嗎?”宋慧喬一副窮追不舍的樣子。
“你真想聽啊?”梅雨媚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不能自拔,“我們小時候都聽過北風與南風的故事,北風和南風比看誰的本事強,能把人的外衣脫下。北風發揮其看家本領,吹來陣陣寒風,想以此來達到目的。然而,受到寒風侵襲的人們不但沒有將自己的衣服脫下,反麵將自己的衣服裹得緊緊的。輪到南風了,它也發揮自己的特長,微風徐徐,溫暖有加,行人倍感溫暖和親切,終於脫掉了用來禦寒的外衣,在這場比賽中,不言而喻,南風占了上風。那麼我們在處理人和人的關係時,采用溫和的、關懷的方式將會事半功倍,事遂人願;否則就隻能事與願違、適得其反;我們法官每天都要接觸當事人,如果門難進、人難見、臉難看、話難聽、事難辦,不但人為地增加辦案難度,而且還可能誘發矛盾,增加不安定的社會因素;如果我們能笑臉相迎,溫和相待,善言相勸,並能在精神、尊嚴、價值、訴訟結果和心理感受等方麵對當事人進行深層次的體味、理性的思考和切合實際的關愛,情形就會好得多。其實,從人的社會關係上講,每個人的主體角色都具有非確定性和易變性,你今天在法院是法官,明天在另一個場合可能就是當事人,因此應該涉已及人,多一些換位思考;而從法官的社會地位和作用上來講,法官理應成為社會精神文明實踐的典範,在實踐司法為民宗旨的今天,對當事人進行必要的人文關懷就顯得尤為重要了。你說,是不是?”
宋慧喬不停的點著頭:“梅姐,你總結得太好了,我認為法官與當事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的,那你說法官與律師之間又是怎樣一種關係?”
梅雨媚一臉嚴肅:“法官與律師之間的關係啊,就象兩隻刺蝟,它們之間為了禦寒而相擁在一起,但因為各自身上都長著刺,挨得近了紮得難受,各自分開又冷得不行,幾經離合,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既能享受對方溫暖而又不被紮傷的適當距離。這表明,適當的距離有助於事物保持完美的發展狀態。法官和律師如何相處都能既保證及時獲得律師的代理信息、辯護意見、證據資料、法律意見,而又不至於因為過從甚密而失去原則?對於這點,不管是普通法係國家的英、美,還是大陸法係的德、日,都有法官與律師接觸的限製性規定,我們國家也製定了審判紀律,就專門規定了法官不得在不當的時間、地點以不當的方式會見律師,其實就是要求法官與律師保持適當的距離。美國詩人佛洛斯特說得好:‘隻有好的籬笆,才會有好的鄰居。’這其實就是一個‘度’的問題,矯枉過正謂之左,過猶不及謂之右,適可而止謂之度。那些與律師關係相處得適當的法官,往往最清楚自己和律師的區別,領悟司法中立的內涵,能夠保持合理距離的具有理性的法官。當一個法官能夠保守自己公正執法的空間時,律師也會尊重法官的空間選擇。但也不排除個別法官距離感模糊、位置感不清、是非觀不明,總會為一時之歡、一事之需、一嘴之快而和個別律師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嫌疑。其實,這是很危險的。”
梅雨媚說得口幹舌燥,趕緊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看著聽得津津有味的宋慧喬笑道:“你認為我說得對嗎?”
“對啊對啊,梅姐,你簡直就是一位哲學家,用寥寥數語把法官和當事人的關係、法官和律師的關係闡述得透徹、明了,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你說說,法官和法官的關係又是怎樣的呢?”
“你別給我帶高帽了,我不過是一時興之所致,信口開河罷了,其實,要說法官和法官的關係,還真的一下子說不清,我隻能打個淺顯的例子,一隻木桶能盛水的多少,決定於那塊最短的木板。那麼,作為一名人民法官,我們就要充分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學習他人的長處,取長補短,最大限度地增加自己的‘盛水量’。法官要認識自己的優劣勢、長短項、強弱點,在這個基礎上要悉心觀察他人的閃光點。比如,你是辦案能手,但總結辦案經驗、搞調研的能力可能欠缺;你的性格可能果斷直率、簡單明了,判決結案率高,而他人可能善於溝通,恭於關懷,調解結案很有一套;你可能原則性較強,辦案僅依據法條,而他人可能更在於離經而不叛道,注重在原則精神指導下進行價值判斷、法律推理和綜合分析,並在此基礎上進行創新等等。往往是他人之長,可能正是你之所短,借鑒和學習之處定然不少。因此,法官在團隊內部進行知識、思想、技能、方法等方麵進行溝通,傳播和分享,在便形成整體合力,就顯得非常重要了。”
宋慧喬聽了,忍不住拍起了巴掌:“梅姐,你說得太好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梅雨媚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就不要抬舉我了,這些還隻是理論上的東西,在實際工作中,我距離這還差得遠呢。如果我們每一位法官既能依法辦案,又能依照法則做人,還認真領悟法律的精髓。那麼,這個法官的個人魅力就真正展示出來了。我特別喜歡法官這個職業,覺得法官在審案時就是在張揚一種藝術。”
“藝術?”宋慧喬怔怔地望著她。
梅雨媚把頭朝椅背上一靠,伸了下懶腰,然後把玩著桌上的一支鋼筆:“算了,我不說了,今天說得太多了,以後會給你留下笑柄的。”
“梅姐,你說得這麼好,我哪有資格笑話你啊?說吧,我正洗耳恭聽呢!”
“怎麼說呢?要說審判是一種藝術,那是一種傾聽的藝術,一種指揮的藝術、詢問的藝術、判斷的藝術。在這方麵,還有待思考,還有許多地方要進一步完善。以後,我或許會寫一篇這方麵的文章。”
“好啊好啊,等你寫好了,我一定會認真拜讀,好好學習。”說著,宋慧喬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隻見她張開雙臂,大步走向梅雨媚,“啊!審判是一門藝術!而藝術是美的,她美在什麼地方?美在傾聽、美在指揮、美在詢問、美在判斷、美在公正與效率!”
“死丫頭!看你貧嘴!”梅雨媚也站了起來,作勢要打她地朝她揚了揚手,“不過你剛才總結太好了,出口成章,什麼時候把韓文龍的那一手也學來了?”
“哎,拜托你別提他了。”聽到梅雨媚提到韓文龍的名字,宋慧喬臉色一沉。
“怎麼啦?你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他五·一結婚。”宋慧喬不情願地搖搖頭。
“不會吧!”看見宋慧喬的眼眶一下子紅了,梅雨媚將她一把拉進懷裏。
“梅姐!”宋慧喬撲在梅雨媚的肩上,大聲哭了起來。
49
宋承雲在一幫朋友的開導下,決定申請到西藏去工作,鑒於他的“問題”還一直沒有解決,組織上經過認真考慮,同意了他的申請,讓他到德沙的對口支援單位山南地區工作一年。
聞訊宋承雲赴西藏工作的消息後,很多同事、同學,甚至還有領導都要為他送行。可宋承雲萬萬沒有想到,關英初會第一個打來電話。本來他倆的辦公室隻是一牆之隔,關英初卻說他剛得到宋承雲要到西藏去的消息,他一個勁地勸說宋承雲不要草率決定西藏之行,因為鮑院長馬上就要走了,說他是眾望所歸、當之無愧的院長人選。
宋承雲心裏直罵關英初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嘴上卻哈哈大笑著說:“關兄,不急嘛,這位子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啊,你急什麼?大家一定會選上你當院長的,你當院長的那天,別忘了給我發個信息啊,到時候我會在西藏給你最誠摯的祝福。”
關英初也打著哈哈:“宋兄,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吧,不過,如果我將來選上了,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你的。如果我沒說錯,這祝賀你援藏的第一個電話應該是我關英初吧。宋兄,跟我給個麵子吧,今天晚上為你餞行。”
宋承雲馬上想好了對策,他爽快地答應了關英初:“那太感謝關兄了,不過我有個請求。”說到這裏,宋承雲打住話頭。
“什麼請求不請求的,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沒想到宋承雲會答應得這麼爽快,關英初感到有些意外。
“那就是隻能我們兩個人,地點就定在通程,而且要一人一瓶酒,來個不醉不歸!”見他一時沒有做聲,便笑著問道,“怎麼,心疼錢了?”
“笑話!為你宋兄餞行,就是一萬塊錢一桌的酒席我也請得起啊。隻是我們兩人太沒有氣氛了,你看,我叫上鮑院長作陪如何?”
“會有氣氛的,就我們兩人最好。”見他還在猶豫,宋承雲故意將了他一下,“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
“行!就我們兩人,通程總統套房,一人一瓶國窖1573,我們兄弟倆來個一醉方休!”關英初終於應承了下來。
宋承雲放下電話,將頭往椅背上一靠,頓時感覺身心俱疲,關英初打電話給自己,一定有他的目的,那就讓他上演這出鬧劇吧,到時候看他怎麼收場。
宋承雲正在浮想聯翩時,桌上的手機又不知疲倦地叫了起來,他看了下顯示屏,知道是北京的呂陽打來的。
“宋大哥,援藏的請求批準了沒有?噢,那什麼時候動身?看樣子這個夏天我是有地方去了啊。”電話剛接通,呂陽就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喲,他為你餞行呀,我也估計他會的,你問我為什麼,那還不簡單啊,他想炫耀唄,勝利者的示威嘛。我記得一位女作家曾說過這麼一句話:要想讓一個男人一輩子記住你,有兩種方法,一是為他殉情,二是讓他永遠無法得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