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虎躍鷹揚
一
“克農同誌,我點了你的將,要你去坐鎮開城同美國人談判。”毛澤東凝視著對麵戴著眼鏡、留了兩撇漂亮胡子的李克農。
李克農,紅色諜報之王,中共情報界“前三傑”中惟一的幸存者。他和胡底、錢壯飛三人曾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整個中共中央機關的性命,以後又擔任中共中央聯絡局局長的職務。李克農是個智勇兼備 的奇才,他逝世時美國中央情報局竟放假三天以慶祝最可怕的對手的消失。他是人民解放軍惟一沒有上過戰場的上將。
在李克農傳奇性的一生事跡中,談判占了很重要的位置。這位神秘的幕後英雄也常常走上前台表演他爐火純青的交流技巧。西安事變時,他協助周恩來同張學良談判;國共和談時,他協助葉劍英同美國 人和國民黨人談判。長期的革命生涯培養出了李克農堅定的信念和嚴謹的作風,情報工作的特殊性又給了他寶貴的對敵鬥爭經驗和非凡的應變能力。從一九二八年起,他就在周恩來直接領導下工作,現 在,他是外交部常務副部長兼軍委情報部長。毛澤東拿出這樣的人物去和美國人談判,可謂知人善任。
李克農此時嚴重的哮喘複發。建國時,中共的許多元勳名將突然紛紛病倒,這實在是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當長期極度緊張的戰地生活突然結束,那緊繃了二三十年的神經驟然鬆弛,再加上勝利的狂喜 ,許多人的身體可能難以承受如此劇烈的變化。
由於擔心病重誤事,李克農提出是否不去朝鮮,讓伍修權或姬鵬飛去。毛澤東稍稍猶豫一會:“還是你去吧。”
李克農再無二話:“我馬上準備出發。”
後來,李克農差一點就因心髒病倒在朝鮮。
此時,中國的大管家周恩來也因勞累過度,憔悴到了可怕的程度,被中央強令休息。周恩來又哪裏躺得住,毛澤東也離不開周恩來,一紙急電又召回在外地休養的周恩來主持談判。
周恩來為李克農配上了一個得力助手,這就是中共“南北雙喬木”之一的南喬木喬冠華。以後蜚聲國際外交界的喬冠華才華橫溢,文思敏捷,對國際問題頗有研究,出任李克農的助手是再合適不過了。
九月五日,柴成文專程從平壤趕到安東迎接兩人過江,一行人隨即拜見金日成。經中朝兩黨協商,朝鮮停戰談判第一線由李克農主持,喬冠華協助。根據中國傳統的保密規則,中國談判代表團稱作“工 作隊”,李克農被稱為“李隊長”,喬冠華被稱為“喬指導員”。這兩人是幕後人物,不直接出麵,正麵與美國人接觸的是五位談判代表。
首席代表為人民軍總參謀長南日將軍,其餘四人為誌願軍副司令鄧華,參謀長解方,抗戰時活躍在太行山的朝鮮義勇隊隊員、現在的人民軍將領李朝相、原八路軍團長、現人民軍第一軍團參謀長張平山 少將。
同時由人民軍最高司令部動員局局長金昌滿少將任首席聯絡官,中國駐朝武官柴成文為誌願軍聯絡官。為掩人耳目,他們兩人都按戰爭時期共產黨的保密規則改名,金昌滿改名張春山,原名解沛然、柴 軍武的誌願軍參謀長和中國駐朝武官從此改名解方、柴成文。
因為李奇微來信說美方三名聯絡官中軍階最高的是上校,金昌滿少將隻好搖身一變成了張春山上校,柴成文則隻有低得可笑的中校軍銜。
在以後的談判中,代表團被分為三線。直接與美國人針鋒相對的是軍隊代表南日、鄧華、解方等。二線是有外交鬥爭經驗的“喬老爺”喬冠華,他負責貫徹中央指示和對談判提出具體方案。三線坐鎮指 揮的是中國政府代表李克農。
談判開始,白天由第一線的軍隊代表和對方代表麵對麵吵架,晚上一線、二線向李克農彙報,一起研究新問題,最後由李克農歸納總結,發電向國內請示。
周恩來最忙的時候到了。他才是實際上的談判總老板。他每天上半夜處理戰場上的問題,下半夜看過“克農台”來報後,與毛澤東研究對策,發去回電後又開始處理國內事務。他身邊幾十個工作人員倒 班轉都累得不行,周恩來卻憑借非凡的毅力常常連續堅持工作三四天才睡一覺。一天,他站在辦公室幾欲暈倒,身邊的工作人員見狀驚歎:“人怎麼會累到這個地步……”
周恩來在用血汗做潤滑劑,維持中國軍事政治中樞的高速運轉……
“有鳳來儀”這個成語在語義豐富的中文中有一種讓人心動的美感。深受中國文化熏陶的朝鮮有一個美麗的庭院,他的建造者肯定深諳並熱愛中國文化,他給自己美麗的庭院起了個動聽的名字“來鳳莊 ”。
來鳳莊將名揚世界,它被選作了朝鮮停戰談判的會址,這個鮮為人知的小莊從此在世界地圖上有了自己的坐標。
二
在中朝緊鑼密鼓作談判準備的同時,美國指定了遠東海軍司令喬埃海軍中將為首席代表,以後,這位海軍中將給中朝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此人在以後的談判會場上表現得非常沉著老練,在談判的技巧上給中朝方麵許多談判新手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他作為職業軍人隻能夠堅決貫徹杜魯門、艾奇遜、李奇微的意圖。可以看出,在談判中幾 次會談並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回去後才受命變卦的。”
談判聯絡官柴成文在回憶錄中不乏褒獎地公允評價了美國首席談判代表。
喬埃受命後,推薦了自己的副參謀長勃克少將為談判代表。美國遠東空軍副司令克雷齊少將、範弗裏特的副參謀長霍治少將、南韓第一軍軍長白善燁少將為其餘三名代表。
柴成文用寥寥幾筆就為這幾人畫了像:“克雷奇將軍精於分析,富有辯才;霍治將軍……比較樸實,心直口快,不善辭令,嘴裏總叼著根雪茄;勃克將軍雖然非常有智慧和才能(喬埃語),但在談判期 間沒有明顯顯露出來。”
柴成文沒有評價南韓白善燁,因為此人根本就是個傀儡。其實,僅僅從雙方談判代表組成,就可以看出中美兩國與各自盟友間的實質關係。中朝方五名代表中朝鮮占了三位,可以看出,承擔了戰場上絕 大部分任務的中國對危難中的朝鮮仍然是一種完全平等和尊重的態度。
而對方五名代表中美國人占了四席。在高傲的美國人眼裏,南韓能有個名額已經算李承晚麵子夠大的了。以後在談判中,白善燁也充分地證明了自己隻是個擺設,他幾乎沒有被允許說過一句話。
與張春山、柴成文等三名中朝聯絡官對應的是輕浮傲慢的美國空軍肯尼上校、比較文雅的美國陸軍穆萊上校。這位肯尼上校第一次與中朝方麵聯絡時,竟一屁股坐在誌願軍代表座位上。當朝中方麵聯係 人請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時,他竟蠻橫地說:“不,我坐在這兒很舒服。”回去後這位肯尼上校還得意洋洋、不知羞恥地向喬埃上將表功:“我贏了第一個回合。”
還有一位可憐的南韓聯絡官李樹榮中校,美國人從不把他放在眼裏,一次休會時竟把這位中校遺忘在中朝方麵區內,嚇得他尿了褲子。中朝方麵隻好言語相慰,請他吃頓飯,又用無線電話通知對方接走 。
七月七日晚,中朝代表團忽然發現一件要緊的事。按國際慣例,雙方代表正式見麵時要互換全權代表證書,而初登國際舞台的中朝方麵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事,朝鮮方麵立即派人火速趕回平壤請金日成 簽字,但再到聯司請彭德懷簽字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李克農看到工作人員著急的樣子哈哈一笑,給彭德懷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看了看其它文件上的彭德懷簽名,然後提筆就在全權代表證書上簽下“彭德懷”三字。
“太像了,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
站在一邊的鄧華驚歎不已,他哪裏知道,過目不忘、能倒著看書的特工奇才李克農早已練就一手模仿別人筆跡的絕活。
三
來鳳莊其實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別墅,門前花壇四季飄香,屋周垂柳輕拂,整個建築古色古香,典雅精致。
七月十日上午十時,雙方代表在莊裏的過廳內會晤後,步入大廳會場落座。
美國代表喬埃中將臉色難看至極。美國是世界頭號強國,戰場上卻打不贏一個曆經百年戰亂剛建國一年的貧窮國家,他本人也得作為“聯合國軍”總司令的代表到對方控製區域去談和,談判這件事本身 就讓喬埃本人和其他美國代表內心痛苦不已。
同行的南韓聯絡官李樹榮中校緊張過度,落座時竟一屁股坐在地上。這一帶些幽默的意外沒有引起會場上任何人的任何一絲笑意。雙方在戰場上早就殺紅了眼,心裏都明白,會場隻不過是一個雖然沒有 槍炮聲但戰鬥得同樣激烈的陣地。
朝鮮停戰談判隨著尷尬的李樹榮中校的再次落座開始了。這實際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利堅合眾國的第一次正式談判。
中朝方是懷著最大的和平誠意來談判的,他們曾以為談判會很快結束,因為他們提出的談判原則建議一點也不過分。他們隻要求在相互協議基礎上雙方同時停止一切敵對軍事行動。確定三八線為軍事分 界線,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從朝鮮撤離一切外國軍隊。
中朝方麵後來才了解到,負責直接參加談判的喬埃等人也希望盡快談成。喬埃在回憶錄裏說他曾估計隻需要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成功。誰也沒想到,這場談判將持續兩年,雙方還將付出數十萬官兵傷亡 的代價。
談判一開始,中朝方麵就明顯感到美方在由自己主動提出的談判中沒有多少誠意,狡猾的美國人不放過一切機會施展壓力,首先要求讓記者出席談判。中朝則認為雙方遠未達成協議,不應讓記者參加。 就為這芝麻小事,美方代表掉頭而去,於十三日乘車返回。
接著,美國人不但不同意外國軍隊從朝鮮撤軍,甚至否定了自己提出的沿三八線停火、恢複戰前狀態的提議。
是時,雙方在戰場上各控製了一部分戰前屬於對方的地段,中朝方占領了三八線以南的開城地區和延安翁津半島,美韓方則占領了三八線以北的金化至杆城一線。比較而言,美韓方所占區域比中朝方稍 大一些。
美國國務卿艾奇遜曾兩次公開發表同意在三八線停火的建議,沒想到談判開始,中朝方提出美國人把東麵那塊山地劃過來,中朝方把西麵那塊平原劃過去,徹底恢複戰前三八線的原狀時,美國人卻不幹 了。他們的理由很奇怪,說如果以三八線為界,從地形上看,美軍在東線後撤之後,難以重新攻取,中朝在西線後撤之後則易於重新攻取。
被彭德懷稱為“軍中諸葛”的解方當即把提出這個意見的霍治將軍頂得無言以對:
“我們在這裏到底是在討論停止戰爭、和平解決朝鮮問題,還是在討論停火一下再打更大的戰爭呢?”
周恩來一眼就看透了美國人的心思:“美國為什麼原來讚成在三八線停戰而現在又不讚成了呢?其原因就是因為三八線的停戰帶著政治意義。因為如果在三八線停戰,那就更清楚地指明是美帝國主義發 動了侵略,侵犯了北朝鮮的獨立,而現在恢複原狀了……”
現在,美國人提出不但要以在現在稍占便宜的軍事實際控製線上停火,還要中朝單方麵從現在的陣地全線後退三十六至六十八公裏,讓出一萬二千平方公裏土地作為對其優勢海空力量的補償!
李克農敏銳至極:“看來對方已經沒有凱南約會馬立克時那樣緊迫了。”
的確,美國政府的鷹派們認為同中國談判已經很丟麵子了,而美國強大的軍事力量完全可以爭取更多的東西。
美國人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無理。美國人能守住現有的戰線是靠陸海空三軍合力才辦到的。李奇微後來也說:“要不是我們擁有強大的火力,經常得到近距離空中支援,並且牢牢控製著海域,則中國 人可能已經把我們壓垮了。”
既然現有戰線是靠三軍合力才能守住,中朝方麵憑什麼再給美國人的海空力量以補償?
南日將軍在談判桌前將喬埃駁得啞口無言,美國人則在會場周圍不斷製造事端。他們鐵了心要再打一仗奪取自己所要的東西。
八月十九日晨,九名中朝軍事警察由中國排長姚慶祥率領,在中立區巡邏,南韓軍三十餘人一陣亂槍射來,姚慶祥當即倒在血泊中。
這位中國排長手中有槍卻沒有還擊,他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是世界問題,寧可犧牲自己……”他至死遵守了談判協議。
一位朝鮮阿媽妮像抱著兒子一樣抱著姚慶祥哭著說:“不要把他送回中國,他是為了我們朝鮮犧牲的,把他永遠留在朝鮮吧!”在場中朝戰士和當地群眾無不潸然淚下。這就是當時震驚世界的槍殺中立 區國事警察姚慶祥事件。喬冠華憤筆寫下一副很知名的挽聯:“世人皆知李奇微,舉國同悲姚慶祥。”
接著,美國飛機居然多次轟炸掃射中朝代表團駐地,美國聯絡官肯尼上校在勘察現場時,竟指著彈坑內的彈片吹了一聲口哨:
“見過炸彈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是炸彈。你們說飛機來了,那架飛機有幾個發動機?”
氣得那些中朝代表渾身發抖……
類似事件一個接一個。中朝代表團成員除了張春山、柴成文帶著一部同對方聯絡的無線電報話機仍留開城以外,被迫疏散轉移,一會兒搬這裏,一會兒轉那兒,不要說工作,連日常生活都沒法正常進行 了。
終於,李奇微在東京宣布:“用我聯合國軍的威力,可以達到聯合國軍代表團所要求的分界線的位置。”
美國代表開始拍著桌子叫嚷:“讓炸彈、大炮和機關槍去辯論吧!”
談判已成一場鬧劇。
會談中,談判老手喬埃使出怪招,他幹脆一言不發,專心致誌地玩弄鉛筆。整個會場一片寂靜,一分鍾,兩分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雙方都有人在記事本上繪起了美麗的圖畫,而更多的人則在桌子兩邊互相怒目瞪視。
雙方靜坐了一個小時,柴成文按預案離開會場向李克農請示,李克農鄙夷地一笑:“就這樣坐下去。”
柴成文回場後在紙條上寫了“坐下去”三個字傳給中朝各位代表,這下代表們就坐得更有勁了,整個會場隻聽得到香煙被狠抽一口時發出的“滋滋”聲……
兩個多小時後,喬埃終於坐不住了:“我提議休會,明天上午十點繼續開會。”美韓方代表如蒙大赦,翹著麻木的屁股趕緊上車回家。
中朝方的代表雖然同樣一瘸一拐,卻由於在精神上戰勝了對手而興高采烈……
此時,戰場上早已打成一鍋粥。
四
兩百公裏長的戰線上,槍聲從來就沒有停過。從五次戰役後期起,彭德懷一直在籌劃新的戰役,而前線部隊一邊開始大修防禦工事,一邊與敵軍擠陣地。
當四十二軍軍長吳瑞林中將潛抵前沿陣地觀察時,氣得要命。他看到取得五次戰役後期小勝的美國兵猖狂至極,其坦克每天爬到步槍射程內抵近射擊,炮兵則按規定的時間在標定的地點打出幾百發炮彈 。每天幹完了這點活兒,美國兵餘下的時間就在火炮、坦克周圍喝啤酒、吃罐頭、吸香煙,吳瑞林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一大群美國兵吃飽喝足,居然跳起歡快的舞蹈!
“好狗日的,老子叫你們跳舞喝酒!”吳瑞林狠狠罵了一句。
幾天之內,六個炮兵營、二個戰防炮連被吳瑞林秘密集結到陣地前沿縱深。當美國兵開完炮又開始歡樂派對時,吳瑞林把拳頭往桌子一砸,一二六師師首長立刻統一指揮上百門火炮猛轟一陣,頃刻之間 ,美軍兩個炮群數十門大炮和七輛坦克被炸成廢鐵,正在開狂歡派對的美國士兵就再也跳不了下一支曲子了。
六月三十日,裝備了三十輛T-34/85坦克、六輛ZS-2重坦克和四輛SU-122自行火炮的中國第一坦克團向美軍陣地發射了第一發坦克炮彈。中國裝甲兵入朝,他們首次參戰就發明了坦克炮間接射擊法。
中國軍隊的裝備正在悄悄改善……
戰線各處都有這樣小規模的戰鬥發生……
六月末,中國軍隊開始積極籌劃第六次戰役。彭德懷準備堅持以三八線為軍事分界線,他想用軍事壓力迫使敵軍同意這個條件。
他向毛澤東報告:“如美國堅持現有占領區,我即準備八月反擊。”
開城談判開始時,地麵戰場一度比較平靜,雙方隻有小部隊接觸,隻有美國空軍仍在頻繁轟炸中朝軍隊後勤補給線。但是中朝聯軍一刻也沒有鬆懈,不停地大挖防禦工事。而將領們心中更清楚,有戰場 上的勝利才有談判桌上唇槍舌劍的勝利。毛澤東也說得很明白:“談的隻管談,打的隻管打!”這位大戰略家太明白能戰方能言和這個道理了。
彭德懷聽到美國人不但不想以三八線為界,還要中朝方麵單方麵讓出一萬兩千平方公裏土地的消息時,怒極反笑:“美國人好大的胃口,哈,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還想在談判桌上得到?非把你多吃下 去的東西打得吐出來不可!”
七月二十四日,停戰談判已經進行了半個月,卻連談判議程協議都未達成。彭德懷準備徹底打掉美國人的幻想,用軍事勝利來打醒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國人。
“上報中央軍委,建議發起第六次戰役,打到三八線南麵去,然後再撤回來以三八線為界,讓美國人不要再癡心妄想,老老實實談判。”
彭德懷告訴幾位副司令。
毛澤東思考了兩天。他麵對南海那一湖碧波輕蔑地冷笑:“美國人大概以為我們不敢再打下去了。這些帝國主義者不知道中國人民已經覺醒了,到現在為止,老百姓捐的錢可以買兩千多架飛機、幾百輛 坦克,老太太都獻出了棺材錢,白發翁拿出了自己的養老金。有人民做我們的後盾,我們難道就不敢打?你美國人要打多久我毛澤東奉陪多久!”
兩天後,毛澤東批複:“戰爭沒有真正停止前,準備九月反擊是完全必要的。”
八月十七日,彭德懷正式下達作戰命令,計劃出動誌願軍十三個軍和人民軍四個軍團,以及航空兵二十二個團,一舉攻破聯合國軍防線,然後打到三八線以南。大軍已箭上弦、刀出鞘,蓄勢待發。就在 此時,名將鄧華提出了不同建議。
鄧華看著地圖想來想去,覺得就地停戰中朝方並不吃虧,美軍所占東線地區麵積稍大卻全是山區,人口稀少土地貧瘠。西線中朝方所占麵積雖略小卻是平原,人口稠密,土地肥沃,離漢城也近,對敵威 脅同樣很大。
鄧華直接跑到前線了解敵情,在望遠鏡裏,這位名將看到,美國人正拚命修築鋼筋水泥工事。
經過縝密思考,他提出停止第六次戰役的建議:“當前敵人已有強大縱深的堅固設防,而又是現代的立體防禦,是不可小視的。如我以現有力量和裝備進行攻擊,其結果有三:一為攻破了敵陣,部分殲 滅了敵人;二為攻破了敵陣,趕走了敵人;三為未攻破敵陣,而被迫撤出了戰鬥。不管哪一結果,傷亡和消耗都很大,尤其後者對我是很不利的。相反的,如敵離開他的陣地,大舉向我進攻,我以現有 力量是可以將其打垮而求得部分殲滅的,代價也不會很大。”
此時軍委和總參都有人認為,再以原有戰法發動攻勢,還是會像五次戰役那樣打來推去,因此也不讚成彭德懷發動第六次攻勢。
鄧華的建議引起毛澤東、彭德懷高度重視。鄧華說得有理,但是領袖和元帥都在憂慮一個問題。中國軍隊自創建之日起就處在極劣勢的環境中,一向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靠高明的戰術機動製敵 於死命,從來沒打過陣地戰。隻有德國人李德在中央蘇區幹過一次“禦敵於國門之外”的傻事,結果是中央蘇區的喪失和艱苦卓絕的長征,害得大夥兒一氣跑了兩萬五千裏路。鄧華的建議和李德的戰術 差不多,他的建議是改打與敵對峙的陣地戰,而且這將是中國革命戰爭史上前所未有的長期陣地戰,問題是在美軍那樣強大的火力下,中國軍隊能否守住陣地呢?
戰場上的答案讓毛澤東、彭德懷喜出望外。李奇微的夏季攻勢和秋季攻勢在中朝聯軍陣地前碰了個頭破血流。
五
八月十八日,範弗裏特在東線美十軍防線內發起了夏季攻勢,他要用勝利奪取美國人在談判桌上得不到的東西。幾十萬發炮彈飛蝗般落在朝鮮人民軍八十公裏寬的防線上,上千架次美國飛機扔下雨點般 的炸彈。火力準備結束後,南韓第一軍對丁字峰、美十軍對血染嶺和昭陽江東岸一齊發起攻擊。聯合國軍一九五一年夏季攻勢第一階段開始了。
南韓頭號王牌師、首都師師長宗堯讚準將指揮所部攻擊了九二四高地。
是時朝鮮中部暴雨連綿,降雨量為四十年來之最,雨水積平了人民軍陣地上的野戰工事,人民軍戰士全身浸泡在汙水中堅持戰鬥。戰鬥慘烈至極,九二四高地失守時,即使是大雨也衝不散一條條壕溝裏 的殷紅血水。
當夜暴雨傾盆,人民軍在雨幕掩護下反衝上去,把九二四高地上的南韓軍殺了個片甲不留。第二天白天,在更強大的火力掩護下,南韓軍又衝上高地,雙方在密得眼睛都睜不開的暴雨中殺成一團……
曆經反複攻擊,南韓軍終於進到了人民軍主陣地九六五高地。人民軍十三師二十一團和南韓首都師二十六團在這個小小的山頭上血戰三天三夜,打到最後各自彈藥均已告罄,雙方士兵就在山上用石頭肉 搏。血戰中,由於敵軍炮火過於猛烈,人民軍白天撤出陣地避免殺傷,夜裏再拚命反擊奪回陣地。八月二十四日夜,一位名叫李明植的人民軍排長舍身堵住了敵槍眼,保證了部隊反擊成功。
這位戰士是人民軍的大英雄,在人民軍戰史上有著黃繼光在中國軍隊那樣的位置。
幾天血戰之後,南韓首都師以重大傷亡為代價,占領了區區幾個不起眼的小山包,就再也無力進攻了。聯合國軍在加田裏一帶的進攻被挫敗了。
在南韓首都師攻擊九六五高地時,南韓十一師吳德俊準將指揮所部猛攻八八四高地。該高地距海岸僅有十六公裏,位於美國海軍大中口徑艦炮射程之內。美國海軍動用新澤西號、威斯康辛號戰列艦的四 ○六毫米巨炮對吳德俊的進攻進行了火力支援(四十年後,參加當時炮擊的兩艘戰列艦又在海灣地區對伊拉克軍進行了轟擊)。
四○六毫米巨彈每枚重達一噸半,其威力可想而知。人民軍陣地被夷為平地,南韓軍一個名叫鄭唐У納儺S長順利地登上了八八四高地。八八四高地是丁字山高地群的末端,占領了這個高地就能威脅人 民軍在南江南岸陣地的側背。範弗裏特和南韓參謀總長李鍾讚中將都專電祝賀部隊奪取了這個小山包。
如芒在背的人民軍當夜乘雨反擊,又將南韓軍趕下山。第二天美國軍艦打來更多的炮彈,鄭唐в長比第一次更輕鬆地奪回了高地。到了二十一日晚,不但下起了大暴雨,連濃霧都跟著來了,人民軍將士 一陣呐喊,再次衝上山頭將南韓軍反擊下去。惱羞成怒的南韓軍第三次攻上山頭,人民軍依方抓藥,夜裏第三次又奪回陣地。雙方每拉鋸爭奪一次,就在山坡上扔下一大片被雨水泡得慘白的屍體。日本 人寫道:“就這樣三次奪取八八四高地,又三次被奪回去了,軍隊首腦高興到發賀電的程度,這個主要據點到底也沒能堅守得住。”
範弗裏特陰著臉來到南韓軍的指揮所督戰。戰場上的進展離聯合國軍的要求太遠了!死了這麼多人,隻奪到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山頭,他實在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在開城會場無事可做的南韓代表第一軍軍長白善燁幹脆跑回部隊赤膊上陣大打出手,指揮所部於二十六日再次發動攻擊,三天後終於攻占了丁字峰。到這時,南韓一軍已經被打殘廢了,士兵的鮮血和著 雨水將幾個小山頭染得通紅,到手的卻不過是幾個無足輕重的小製高點而已。戰後連韓國軍隊自己都問——“在那幾個小山包上流那麼多血值得嗎?”
南韓軍在“亥安盆地”東側奮戰,美國第二師也在向“亥安盆地”西側九八七高地發起猛攻,人民軍幾巴掌扇過去,把美國人的臉都打腫了。美國人傷心地給這座山包起了個名字“血嶺”。
進攻開始那天,美二師師長拉夫納少將用配屬給自己的南韓五師三十六團當炮灰。南韓五師尚在整訓中,師長閔機值準將,據說這是位因善戰而受到稱讚的勇將,以後任南韓參謀總長。
按說整訓中的部隊是不應參戰的,但美國人的血要比韓國人值錢。美國佬冠冕堂皇地找了個“鍛煉南韓部隊”的借口,就將韓國士兵推上屠場,頂替美國步兵去攻山頭。不過拉夫納師長還算夠意思,他 給了韓國人足夠的火力支援。
七個營的美國炮兵支援了這次進攻。他們在四公裏的攻擊正麵上擺了兩百門炮,平均一公裏擺了五十門。拉夫納師長告訴炮兵——“在這次攻擊中彈藥沒有限製”。
後來日本人統計,在九天的戰鬥中,拉夫納僅炮彈就消耗掉三十六萬發,平均一門炮發射二千八百六十發,平均單炮日發彈七百二十發,僅炮彈就耗資一百億日元!這就是被美國國會議員認為是浪費美 國納稅人財產的所謂“範弗裏特彈藥量”。迷信火力的範弗裏特要用鋼鐵和火焰取得聯合國軍想要的戰線。
美國戰史記載,目標高地和中朝炮兵陣地完全被炮彈的煙塵所覆蓋,使人感覺好像一個活人也沒有了。
但是,人民軍戰士不但在驚人的炮擊中生存下來了,還殺得聯合國軍屍橫遍野。
進攻的南韓部隊首先碰上的是無處不在的地雷。據說這些地雷就是那種以後在南越也發揮了效用的中國造的小型地雷。日本人稱:“進攻首日,南韓軍與地雷一直從清晨奮戰到夜間。”
這一天,除了在雷區裏留下一大片屍體,外加背回許多缺腿少腳的士兵外,拉夫納師長和南韓黃燁團長什麼也沒得到。
第二天進攻繼續。打到晚上,他們又隻得到了隻剩兩個排的兩個連。人民軍聰明地將掩蔽體構築在反斜麵山頭,美國人炮擊時他們躲在山頭背麵的洞子裏,炮擊停止再衝上山頭打衝鋒的步兵。
這場戰鬥打了整整九天,雙方士兵的鮮血染紅了幾座山頭,美國隨軍記者在山腳下看到,血水將幾座山頭全部包裹住了,他們驚恐地大叫——“Bloody Ridge”(血染嶺)!
這個別稱很快與另幾個山頭的別稱一起傳遍了世界。
東線堅守陣地的人民軍將士環境極其艱苦。是時,北朝鮮中部暴雨連續不停地下了一個多月,山溝小溪都變成了五十米寬的大河,人民軍戰士終日浸泡在積水淹沒肩膀的戰壕裏隻露出腦袋舉起雙手奮戰 。彈藥和糧食隻能靠小木筏和簡易索道運送。在這種非人的環境下,人民軍給了敵軍以極大殺傷。圍繞這個高地所展開的戰鬥持續了兩個月之久。一二一一高地被朝鮮人民稱為“英雄高地”,它的含義 和上甘嶺在中文詞彙中代表的精神相同。
韓國兵被打垮以後,美國王牌海軍陸戰一師親自操刀上陣,照樣被殺得丟盔棄甲。美國人大大縮水的傷亡數字中也承認,在攻擊血染嶺的三周時間內,共損失二千七百餘人。美國人痛苦地看到,他們用 三個星期的時間、無以數計的金錢和慘重的傷亡,竟奪取不了一個像個瘤子似的四平方公裏的小山包。人民軍稱其殲敵二萬四千餘人,其防守主陣地絲毫無損。
六
範弗裏特上將已陷入一種病態的偏執,他和麥克阿瑟一樣想擴大戰爭。除了好戰本性之外,他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私人理由——他要為愛子報仇。
範弗裏特的兒子是美國遠東空軍轟炸機部隊的一名中校,範弗裏特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的一切希望,可這個很爭氣的兒子竟在轟炸誌願軍後勤樞紐物開裏時,被洪學智指揮的中國高射炮兵給打得屍骨無 存。範弗裏特曾在談判中專門要求中朝方提供他兒子的下落,可中朝方除了能答複曾打下過一架轟炸機又能提供什麼呢?小範弗裏特早煙消雲散了。
老年喪子的範弗裏特報仇心切,可是戰場上連根稻草都撈不著。
一不做二不休,範弗裏特丟了那麼多士兵的性命還不甘心,在血染嶺戰鬥陷入僵局時,他又搞了個“猛禽之爪”作戰計劃。計劃基本內容是在東線人民軍側後的元山港發動登陸戰,同時以中線、東線正 麵部隊大舉北進,將戰線推進到金化——金城——金剛山——長箭一線,從根本上改變戰局。
現在李奇微倒是又有點想談判了。夏季攻勢開始不久,他就發現戰果和預料的完全不同,拿無數生命和無以數計的金錢去換幾個無足輕重的山頭,即使是美國人也打不起這種仗的。
後來中國人諷刺美國人老是“談時想打,打時想談”。
開城談判此時已完全終止,李奇微除了用實力拉出中朝方麵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但是,前方戰局的報告“就連猛將也為之震驚”,對北朝鮮的損失隻是估計數,自己的損失和彈藥消耗卻是擺在那兒的冷 酷事實。範弗裏特的“猛禽之爪”所造成的損失會大到不能承受的!何況政治上也不會允許。
李奇微駁回了範弗裏特登陸作戰的計劃,隻同意其繼續按正麵進攻的既定方針作戰。範弗裏特大失所望,隻好發動了縮水版的“猛禽之爪”作戰計劃,除命令南韓第五師繼續在“血染嶺”爭奪外,又命 美第二師奪取九三一高地群。沒想到這次更慘,繼“血染嶺”之後,美國人又打出了個“傷心嶺”。人民軍不但砍掉了範弗裏特猛禽的爪子,還把猛禽打成了一隻死雞。
“傷心嶺”正名八五一高地,日本人形容:“這是一座膽小的人一看就會膽怯的山嶺,從主脈向東西伸出的無數支脈會使人想起魚的背骨而感到毛骨悚然。”可見這個高地地形險惡,易守難攻。
目擊了八五一高地戰鬥的美國新聞記者喊出“HEART BREAK RIDGE(傷心嶺或斷腸嶺)”。這個名字非常貼切,以後美國人一想起這座山嶺付出的犧牲就痛斷肝腸,心如刀絞。
主攻傷心嶺的是美二師二十三團。團長阿達姆斯上校出身西點,身高超過兩米,以勇悍剛毅著稱,他的前任就是因堅守過砥平裏而出名的弗裏曼上校。
阿達姆斯總想立下奇功超過前任,可惜人民軍卻讓他以敗仗聞名。
二十三團剛出發,雨點般的迫擊炮彈就落了下來。美國軍史膽戰心驚地記錄了人民軍炮擊的準確:“這次射擊好像是經過精細的計算,從第一發炮彈開始就是效力射,準確地捕捉住了整個縱隊。”
在傷心嶺戰事中,人民軍巧妙地使用了迫擊炮。以後美軍統計,其傷亡的五分之四都是迫擊炮造成的。
一天激戰過後,阿達姆斯上校的第一梯隊寸土未得,“在爬上棱線想要一舉奪下傷心嶺山背時,就好像闖進了黃蜂的窩巢裏一樣。”
美國第二師就這樣陷入窘境。人民軍六師師長洪寧少將智勇雙全,用炮火猛擊美軍後勤補給線,派偵察組往趴在石頭山上不知所措的美國兵頭上狠甩手榴彈。五天過後,美國二十三步兵團被打殘了,那 個在洛東江畔以“林奇特遣隊”出名的九團團長林奇上校不忍看到同僚的慘狀,主動要求出手相助,從側翼攻擊傷心嶺。南韓第七師由金容培準將率領也投入戰鬥。對傷心嶺這個小山頭的進攻變成了大 規模戰鬥。阿達姆斯上校感到丟臉極了,於九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三日拚出了二十三團的最後一點精血發動進攻,結果還是被頑強的人民軍打得落荒而逃。
血腥的傷心嶺之戰持續了兩個星期,最後美國人把法國營都投入了戰鬥,八五一高地仍巋然不動。以剛毅聞名的阿達姆斯上校也垮了,當麵給楊格師長提出停止攻擊的意見。楊格師長和巴亞斯軍長無奈 ,隻好於九月二十七日停止了進攻,自負的楊格師長不得不做出了痛苦的結論:“(八五一高地之戰)是一個大失敗。”
這樣,從八月十八日起,在暴雨中血戰一個月後,美國人以七個師兵力發起的“夏季攻勢”以慘敗告終,範弗裏特在人民軍八十公裏的戰線上僅僅推進了兩至八公裏。而在中線和西線,中國軍隊卻趁機 大打出手,搶了不少美國人的山頭。
美國參聯會主席布萊德雷將軍哀歎:“這次攻勢是沒選好時機,沒選好地點,沒選好敵人的敗仗。”
彭德懷和誌願軍諸將聞言大笑,看來守住戰線、打陣地戰沒多大問題了。第六次戰役時間被再次推遲,事實上已被取消。前五次戰役使用的運動戰戰法被放棄了,中國軍隊即將開始全新樣式的陣地攻防 戰。
七
美國人要用機槍大炮去辯論,結果在戰場上隻得到一個“悲壯的”結果,國際上要求停戰的壓力越來越大,杜魯門又想談了。美國人很乖巧,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恢複了談判。
九月十日淩晨,血染嶺戰事正酣,傷心嶺大戰即將揭幕,一架美機衝入開城中立區滿月裏上空掃射,毀損幾幢民房。
這就是成為戰爭雙方恢複談判契機的“滿月裏事件”。
這次美國出席現場調查的已不再是那位胡攪蠻纏的肯尼空軍上校,而是換上了沉著冷靜的戴羅陸軍上校。
中朝方的張春山上校指著彈痕說:“人證、物證俱在,你方違反協議的事實不是很清楚了嗎?”
戴羅上校拿著皮尺左量右量:“我沒有看見是我們的飛機。”
事情巧極了,戴羅話音未落,巨大的飛機轟鳴聲由遠及近傳來,機群臨頭時已是震耳欲聾,美軍轟炸機戰鬥機的混合編隊再次飛臨中立區上空。
中朝聯絡官手指天上的飛機,用嘲笑的眼光看著戴羅上校,上校尷尬無比。
當日夜,美軍總部電台承認此次事件是“聯軍”飛機所為。第二天,美國首席談判代表喬埃正式至函南日,承認滿月裏事件是美方飛機造成並表示遺憾。接著,在傷心嶺戰火衝天、美軍進攻一再受挫時 ,李奇微又主動給金日成、彭德懷寫信,承認此次事件責任並表示遺憾。
中朝蔑視地看著美國人的醜惡表演。他們看出來了,對方對各種破壞談判的層出不窮事件的承認與否,並不取決於“調查結果”。如果不需要承認時,當著上帝的麵,美國人也能把白天說成是黑夜。現 在美國人主動認錯,肯定是想找借口恢複談判。但為了給和平一個機會,中朝決定給美國人搭個梯子下台。
九月十九日,金日成、彭德懷致函李奇微:
鑒於你方已經對最近一次聯合國軍破壞開城中立區的事件表示遺憾,並願對於開城中立區協議的破壞持負責態度,因此,為了不使上述那些未了事件繼續妨礙雙方談判的進行,我們建議:你我雙方代表 應即恢複在開城的停戰談判。
第二天,杜魯門在華盛頓召開記者招待會:美國“願盡一切努力促使朝鮮衝突獲得和平解決”。
眼看複談在望,沒想到風雲突變,李奇微於三天後忽然又來一信,不僅推卸曆次事件責任,而且將拖延談判之責諉過於中朝,最後要求更換談判地址,建議聯絡官於次日在板門店會晤,討論雙方滿意的 複會條件。
原來,美國政府內部的鷹派們實在是心有不甘。李奇微也屬於主戰派的代表人物。夏季攻勢損失了幾萬兵員,消耗了數量驚人的物資,最後卻落了個兩手空空。李奇微、範弗裏特和美國軍官們研討一番 ,竟一致認為這種結果不是雙方軍事力量的正常對比,隻是因為美軍自己犯了有限攻擊正麵和攻擊兵力過死這種戰術上的錯誤才招致失敗,如果發動大規模攻勢,美國的機關槍和大炮還是可以贏得美國 人想要的談判結果的。
二十四日,雙方聯絡官在以後名震世界的板門店會晤。這時的板門店隻有一座草房,可憐雙方聯絡官連板凳都沒得坐,隻好站在路邊會談。美國人既然一條心還想再打,那自然談不出什麼結果,雙方又 僵住了。
李克農這段時間吃了一驚,得了一喜。驚的是因工作過度,某日心髒病突發,倒在地上差點送命,幸虧醫生有經驗,往他嘴裏塞了一片急救藥,讓他原地躺了一個多小時才救過來。醒來後,李克農堅決 反對向中央彙報此事,代表團還是向周恩來發電報告,周恩來急派伍修權來換李克農。伍修權人雖來朝,李克農卻以“臨陣不換將”為由堅持留在開城。
喜事也不小,李克農當了爺爺添了孫子。南日大將特來祝賀,李克農笑眯眯地請南日給不能見麵的孫子起個名字,南日略一凝思:“我們舌戰在開城,就叫開城怎麼樣?”
李克農哈哈大笑:“這名字有意義,就叫開城!”
事兒傳到北京,李克農家人十分高興,也盼望談判成功,李克農早日凱旋,又把“開”改為“凱”,既取諧音又有雙層含義。
機警過人的李克農看透了美國人的鬼心眼:
“這次談判不是勝利者同失敗者的談判,平心靜氣地講,隻是戰場上打了個平手的談判。可是,對於這個特點,對方是不肯承認的。他們是世界頭號強國,總放不下架子;而我們是剛剛取得了勝利的人 民,誰要想壓倒我們也是不可能的。他要壓倒你,你又不服壓,這就勢必造成了鬥爭的長期性和複雜性。從對方講,他在打的時候想到談,談起來達不到目的又想打,打不出名堂來再來談,談起來又想 拖,總不能痛痛快快地達成協議就是了。所以我們的同誌切不可急躁,急也沒有用。”
果如李克農所言,九月二十九日,“聯合國軍”及其南韓軍在二百餘公裏的戰線上發起美國軍官們想要的、並寄托了最大希望的大規模攻勢,九個師在上千架飛機、幾千門大炮的配合下,猛攻西線中國 軍隊陣地。李奇微的秋季攻勢又開始了。
八
彭德懷對李奇微的進攻嗤之以鼻,他自信能擋住敵軍攻勢,隻是後勤供應讓他憂心不已。
這一年朝鮮爆發四十年未遇的大洪災。山水下衝,河流漫溢,泛濫成災,河流水位普遍上漲三至四米,最高竟達十一米,水流速度每秒四至六米。洪流所至,交通中斷,堤防大潰,房屋倒地,千辛萬苦 運上前線的物資裝備被衝走毀壞。誌願軍主要後勤集散地三登更是一片汪洋,連高高的電線杆都沉到水底。三登高炮營的戰士被突發的洪水逼上高壓線,電纜承不住重負斷裂,一百六十七名忠勇官兵沒 死在戰鬥中,卻被洪水活活淹死……
誌願軍後方的公路路麵全部被洪水衝壞,路基被衝塌,二百零五座公路橋竟無一幸免,全部被洪水衝散了架。誌願軍後勤供應進入了最困難的時期,可是反擊敵軍攻勢又需要大量的物資……
就在彭德懷、洪學智為後勤日夜揪心的時候,情報傳來,美國人要乘大洪水之機,在正麵戰場發動秋季攻勢的同時,在誌願軍後方發動一場大規模空中攻勢,大批美機將對誌願軍後方最狹窄的蜂腰部進 行長時間的毀滅性轟炸,徹底切斷誌願軍後勤供應線,阻擋誌願軍前後方的聯係,將誌願軍前線部隊活活絞死,慢慢悶死。美國人得意地稱此為“阻礙戰”、“窒息戰”。
美國人對自己的力量如此自信,以至遠東空軍第五航空隊司令埃佛勒斯特中將在絞殺戰剛一開始時,就自信地告訴記者們:“對鐵路實施全麵的阻滯突擊,將能削弱敵人到如此程度,以至第八集團軍發 動一次地麵攻勢即可將其擊潰,或者將能使敵人主動把部隊撤至滿洲境內附近,以縮短其補給線。”
彭德懷看著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國空軍中將的狂言,冷冷哼了一聲,召來了正在成川香楓山的誌願軍後方勤務司令部指揮作戰的洪學智。
洪學智後來回憶當時自己的心情用了十二個字:“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心急如焚!”
作為誌願軍後勤司令員,洪學智要讓近百萬大軍有糧吃有彈打,身上壓力可想而知。
彭德懷一見累得臉色青黃的洪學智就說:
“洪大麻子,敵人要把戰爭轉到我們後方了。這是一場破壞與反破壞、絞殺與反絞殺的殘酷鬥爭。前方是我的,後方是你的。你一定要千方百計打贏這場戰役。情況隨時向我報告!”
洪學智銜命而去,在彭德懷指揮中朝前線部隊粉碎敵夏、秋攻勢的同時,指揮打響了中國軍隊第一場諸兵種聯合後勤戰。他和廣大誌願軍後勤官兵團結一心,用讓後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智慧大戰敵機, 誌願軍後方鐵道部隊、工程部隊、運輸部隊、公安部隊、高射炮兵、航空兵、兵站倉庫、醫院緊密協同,在千裏交通線上與美國空軍鬥智鬥勇,以中國式的智慧對付美國人最先進的科技,取得了不折不 扣的人間奇跡般的勝利。
千裏鐵道線上,誌願軍官兵在被洪水衝毀、敵機炸斷的西清川江橋、東大同江橋和東沸流江橋頭,集中一千多台汽車反複倒運、接運、漕運了二千車皮的物資,保證了路斷、橋斷,運輸不間斷。這種方 法大概也隻有中國人的腦袋想得出來,這就是抗美援朝戰爭史上有名的“倒三江”!
“倒三江”在誌願軍後勤受天災、敵害最困難的時期起到了保障部隊的關鍵作用。
在“倒三江”的同時,鐵道兵戰士戰洪水、頂炸彈,拚命修橋鋪路。敵機白天炸橋,晚上修好後立刻通車,第二天敵我雙方再各自重複一遍昨天的動作……
鐵道兵一師一個連隊血戰百嶺川,七十六個晝夜扛住二十六次大轟炸,全連傷亡九十九人,剩下四十人仍堅持按時完成搶修任務。特等功臣郭金升一人竟拆掉了美國飛機投下的六百零三枚定時炸彈,光 炸藥就掏出了二十七噸!
千裏鐵道線上,類似的英雄部隊和英雄個人比比皆是……
十個師的中國鐵道兵和國內入朝鐵道技術人員共十九萬人,不但有極其英勇頑強的戰鬥精神,還有異常聰慧的大腦,他們發明了許許多多堪稱世界鐵路史上獨一無二的創舉。
在一座正橋旁邊他們修上幾座便橋,炸了這座,那座照用。打到後來,機智的鐵道兵們在白天幹脆取下Z字梁和鋼軌等重要部件,美國飛機一看橋是壞的也就懶得再炸了。到了晚上,中國的鐵道兵跑出來 把鋼梁路軌輕輕巧巧一架,滿載軍火的列車立刻轟鳴著衝上前線……
美國和日本的許多史料裏都記載了美國空軍在這方麵受騙的恨事。
最有效的辦法還有“片麵運輸”、“合並運轉”、“頂牛過江”、“當當隊”、“水下橋”、“爬行橋”等等。北朝鮮鐵路基本單軌,美機又普遍轟炸,許多鐵路場站不能會車,中國人幹脆在可通車的 夜晚,所有列車都向同一方向(或北或南)單方麵發車,每列車的間隔一般都隻有五分鍾。這種辦法收到讓人難以置信的效果,中國軍隊曾在一條單軌鐵路上創造了一夜開往前線四十七列火車的世界記 錄,相當於和平時期行車數的二點五倍,這叫“片麵運輸”。
為突擊搶運,中國人將兩組以上的列車聯成一組,同時用二三個車頭牽引這條遠遠超過一般列車長度的巨龍。這種辦法可以發揮突擊搶運的最大效果,這叫“合並運轉”。
那些夜裏搶起來的鐵路橋承載能力差,經不起車頭的重壓,中國軍隊幹脆在火車過江時將車頭調到列車尾部,用車頭頂著較輕的車廂過橋,橋對麵再用另一個車頭拉走,這叫“頂牛過江”!
…………
圍繞鐵路的鬥爭貫穿了整個朝鮮戰爭的始終,一整套完善的戰時鐵路工作管理方法被中國人創造出來了,這些辦法雖然土氣,卻絕對是世界領先且獨一無二的技術。戰後,蘇聯專門派專家來華了解學習 中國鐵道兵的經驗,這些洋專家對於“頂牛過江”這類發明讚不絕口,認為如果在蘇聯,一定會獲得重大科學發明獎!
戰爭期間有十萬噸美國炸彈落在僅有一千多公裏的朝鮮鐵道線上,這是世界戰爭史上的空前紀錄。但炸彈落得越多,中國軍隊的鐵路運輸量增加得越快。一九五一年七月美機對鐵路轟炸次數為一月的五 倍,中國軍隊的鐵路運輸量卻相當於一月的二至三倍。到一九五二年一月,美機轟炸次數相當於上年一月的六十三點五倍,可是同期北朝鮮鐵路運輸量又增加到上一年一月的二點六七倍!
最動人的讚揚來自敵人,他們輸得心服口服了。
戰爭史上規模空前的絞殺戰發起不久,美國人就驚訝地發現:“北朝鮮仍一直有火車在行駛!”
美國空軍發言人公開聲稱:“共產黨中國不僅擁有幾乎無限的人力,而且擁有相當大的建造力,共軍在繞過被破壞了的鐵路橋梁方麵表現了不可思議的技術和決心!……坦率地說,我認為他們是世界上 最頑強的鐵路修築者!”
連凶悍的範弗裏特都服了氣。他在記者招待會上公開稱中國軍隊取得捍衛鐵道之戰的勝利是“驚人的奇跡”。
“驚人的奇跡”不但發生在鐵路上,同時也發生在公路上。
在萬裏公路線上,洪學智見修路工程量太大,腦瓜一轉,又想出了一個“承包修路法”。
洪學智找到誌願軍副司令陳賡:
“建議全軍一起大修公路,除一線部隊外,不管是機關也好,部隊也好,勤雜人員也好,都要上。另外,朝鮮群眾也得上,因為人民軍也要補充呀,道路不通,大家都困難。具體方法是統一布置,合理 分工。每個軍、每個師、每個團明確保一段,限期完成,一個月之內無論如何要通車!”
雷厲風行的陳賡當即召開會議:
“這如同打仗一樣,是戰鬥任務,白天幹不完,晚上幹,夜以繼日,全力以赴。”
開完會,陳賡、洪學智帶著承包修路具體方案去見彭德懷,彭德懷看完方案後大喜:
“我正為運輸線發愁呢!這辦法好!按這個方案下命令吧!這是戰鬥任務,所有部隊都要集中力量搞。要迅速恢複被衝毀的公路,要普遍加寬公路,修幾條標準公路,有戰略價值!”
頓時,誌願軍二線部隊十一個軍、九個工兵團、誌後三個工程大隊數十萬官兵,在上百萬朝鮮老百姓和二十萬人民軍協助下,掀起了規模驚人的搶修公路熱潮。
僅僅二十五天後,洪學智就不但修複了被洪水衝爛的全部原有公路,還新開辟了許多迂回公路,使北朝鮮的公路聯成密集的網絡,現在公路線再也不怕敵機炸了,洪學智得意地稱這是“東方不亮西方亮 ,條條道路通前線!”
中國軍隊後勤供應最危急的關頭終於渡過了。
與此同時,中國汽車部隊用純粹的東方智慧巧勝了美國空軍的炸彈。
在曆經了許多慘痛教訓後,中國汽車部隊終於找到了對付美機的巧妙辦法,這就是得到毛澤東高度讚揚的固定的夜間對空監視哨製度。
在北朝鮮萬裏公路線上,中國軍隊廣泛設置防空哨。兩萬官兵在萬裏運輸線上每一點五至二點五公裏設置一個哨所,敵機臨空時立即鳴槍吹哨示警,汽車司機聽到報警槍聲後,馬上關燈摸黑行駛或是躲 入遍地都是的汽車掩蔽所躲避,美國飛機隻能無奈地瞎轉悠。不久,防空哨的任務還增加到防範敵特、清除敵機灑落的專紮汽車輪胎的四腳釘。這個純粹中國式的土辦法帶來的收益是極其巨大的,汽車 每夜行軍速度立刻提高到一百二十公裏,不久又穩定到二百公裏以上,汽車損失率則直線下降,抗美援朝第一年每百台車要被炸掉四十台,到第三年則隻有零點五台被炸,這個辦法不但讓彭德懷興奮不 已,就連毛澤東也為之激賞。
絞殺與反絞殺的鬥爭在繼續,中國軍隊在殘酷的實戰考驗中正悄悄建立一整套現代化的後勤體係,中國軍隊總後勤部的創始人洪學智正在積累著全套最現代化的後勤管理理論……
現在,洪學智終於可以睡幾個好覺了,他打贏絞殺戰的信心越來越足了,他可以用來和美國空軍對抗的現代化軍兵種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