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戰局轉旋
一
彭德懷和誌願軍眾將都不想馬上打過三八線去。這些身在前線的將帥太明白中國軍隊是在怎樣的物質條件和戰場環境下打仗的了。通過親身體驗，他們對美軍的現代化優勢不抱任何幻想，都做好了打持 久戰的心理準備。他們認識到了，中國軍隊無與倫比的大無畏革命精神、極其高昂的鬥誌、很高明的戰略戰術方法和不可比擬的指揮靈活性，都不能徹底彌補雙方在物質力量上的極其懸殊的差距。
天空和白天全部是美國人的，哪怕一輛馬車被敵機發現，馬上就會有成群結隊的敵機飛來轟炸掃射。入朝部隊全部汽車隻有一千三百台，僅僅一個月就給炸掉了一千台，平均每天就有三十台車被美機炸 上天。三十八軍入朝配了一百台車，入朝僅二十天就隻剩了六台可以跑。二十七軍四十五台車，七天後損失三十九台……
美國的飛機從東海岸炸到西海岸，從鴨綠江炸到漢江，轟炸時間沒日沒夜，掃射目標不分大小。為了尋找目標，有些凶悍的飛行員拚命降低飛行高度，撞山掛線時有發生，僅誌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就親 眼看到兩次——一架美機示威性地鑽過高壓線，結果竟被掛掉了尾巴；又一架美機飛得太低，竟將大樹撞成兩截！在國內戰場一切取之於敵，可蔣介石哪有這樣的空中力量？在朝鮮戰場此法根本行不通 。一次戰役結束，誌司總部參加打掃戰場繳了六十多台汽車，彭德懷正愁損車無法補充，聞訊高興得不得了。
戰士們將車開入一條山溝再堆上草捆隱蔽起來，洪學智還親自督促檢查，沒想到一架美機超低空偵察，強勁的氣流竟將偽裝草捆全部掀掉，幾十架敵機馬上蜂擁而至，一陣狂轟濫炸就損失了三十多台車 ，氣得彭德懷大發雷霆要追究司令部的責任。能怪誰呢？國內戰爭不都這樣偽裝的嗎？
二次戰役更慘，一下繳了兩千多台汽車，還全都是從美國本土汽車廠直接運來、隻跑了一兩百公裏的新車。全軍上下都為此歡呼不已，可剛剛動員俘虜開出來了二百輛，幾百架敵機飛來將剩下的炸了個 精光，心痛得躲在樹林裏的戰士眼睛滴血卻毫無辦法。
一句話，美軍擁有戰場的絕對製空權，連誌司總部都三天兩頭挨炸，堂堂總部竟保不住一個毛岸英，更不要說被全線壓製的後勤補給線了。
中國軍隊的後勤物資從鴨綠江前運幾十公裏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公路不敢走，鐵路炸斷了，隻能靠原始的人力背送。不要說彈藥，連戰士吃的炒麵、穿的棉衣都供不上。東線三個軍除了一線的戰鬥員 ，上到軍師長，下到唱歌跳舞的文工團員、燒水煮飯的炊事員，都動員起來往山上扛糧食，就這樣還有上千名鋼鐵戰士沒有犧牲在敵人的火網下，而是活活凍餓而死（後來計算，東線的糧食隻能滿足部 隊最低生存需要的二分之一），許許多多的戰士都是穿著草鞋，甚至打著赤腳，餓著肚子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裏向敵軍衝鋒。
在西線，四十二軍一個班，上級發下一雙棉鞋，戰士們決定，誰站崗誰才有資格穿上這雙寶貴的棉鞋。整整一個冬天過去，從鴨綠江打到三八線以南，這雙棉鞋竟絲毫無損，然後又被完好地移交給接防 部隊……
現在，誌願軍主要的物資運送方式就是用人往前背，但這樣原始的方法能支撐起一場現代化的大規模戰爭嗎？
第一、二次戰役時，後勤線隻有百把公裏長都應付不了，現在離鴨綠江已有四百公裏，情況更糟了。戰士們缺槍少彈，部隊彈藥儲備基本沒有。人員則天天處於半饑餓狀態，為躲避空襲隻能鑽山越嶺走 小道，可這是要付出隻有食物才能支撐的極限狀態的體力的，這樣下去鐵人也會完蛋的！還有那大大落後於現代戰爭的後勤體製。美軍十三個後勤兵供養一個戰鬥兵打仗，誌願軍一個後勤兵供養幾百個 戰士作戰需要！甚至一套係統的後勤供應體製都沒有。沒有專門的後勤部，司令部裏僅設了個後勤科。負責整個誌願軍後勤的是遠在沈陽的東北軍區後勤部，而朝鮮前指十幾個人要負責幾十萬大軍的吃 住穿用！現在離鴨綠江四百公裏已是窘迫如此，再往南打如何供得了？
反觀美軍，地麵上僅僅一個軍就有七千輛汽車跑運輸，海上有成百上千艘大型海船往來穿梭於美國、日本、朝鮮之間，空中還有數不清的運輸機隨時提供應急機動保障，雖遠離本土兩萬公裏卻毫無物資 匱乏之虞，連飲水都從日本運來……誌願軍是在用陸軍一軍對付別人陸海空三軍，別人是四麵圍攻誌願軍一麵啊……
還有戰場上那根本不成比例的火力對比。美軍一個軍有坦克四百三十輛，誌願軍六個軍一輛都沒有！美軍一個步兵師配屬炮兵有四百三十二門大口徑榴彈炮、加農炮，還可以得到大量附加更大口徑火炮 支援。而誌願軍一個師隻有一個山炮營，裝備十二門別國軍隊老早就淘汰的中口徑山炮。山炮？美軍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詞！通訊指揮，美軍一個師有電台一千六百部，無線電通訊可直達班排。誌願軍入 朝之前在全軍到處搜羅，才讓入朝的每個軍配了幾十台無線電，勉強裝備到營，營以下就全靠兩隻腳、哨子、軍號和信號彈了，甚至信號彈都少得不敢多用！即使是中國軍隊引以為豪的步兵，他們手上 的家夥也快老掉了牙。像三十八軍這樣的王牌主力竟有百分之九十的戰士還在使用日本人一九○五年設計定型的“三八”槍……
愛兵如子的彭德懷看到部隊報上來的戰士們的英勇事跡，既感動又心如刀絞，誌願軍是在用生命換勝利啊！
“拿這樣的戰士一個去換兩個三個不值錢的美國少爺兵我也不幹！”彭德懷不止一次說過類似的話。
打仗固然打的是人的智慧、勇氣、體力，可那也是打的鋼鐵、炸藥和各種物資啊……
彭德懷已經看出來了，這場戰爭估計要打成持久戰，中國軍隊精神力量和戰鬥力雖強，卻受限於極度貧弱的國力不得施展，連他精妙指揮藝術能達到的戰爭效果，在美國人的雄厚實力麵前也得大打折扣 。彭德懷作為統帥，感到極大的痛苦……
不但彭德懷，誌願軍眾將領在勝利麵前，對於局勢的發展都有著清醒的認識。一直奔波在一線的“旋風司令”韓先楚就是代表之一。韓先楚認為第一、二次戰役的勝利是抓住了敵人不知虛實、輕敵冒進 這個弱點，現在敵人開始謹慎起來、甚至高估誌願軍實力時，誌願軍絕不能過分樂觀，頭腦發熱。
身經百戰的韓先楚在前線看到美軍的火力和物資供應，不禁感到一種極大的衝擊和震撼。誌願軍餓著肚子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雪地裏赤腳追擊，在冰冷如鐵的塹壕裏據守，對麵美軍陣地上，直升飛機飛來 卸下彈藥、食品、睡袋、藥品，還要接走傷員。步兵則在雪地上鋪條毯子趴在上麵射擊……誌願軍戰士靠挎在脖子上的一條長長的米袋子救命，而美軍一個五公斤的鐵盒打開，一個班飽飽地吃一頓，營 養成分計算好了不說，裏麵還有香煙、火柴甚至手紙……
那時候還沒有“綜合國力”一詞，韓先楚自己發明了一個詞，他稱美軍表現出來的這種東西叫做“整體國家實力”。
上過朝鮮戰場的每一個中國軍人都受到了“整體國家實力”這個東西的衝擊，尤其是那些駕馭戰爭的將領們。由於有了在朝鮮的切身體會，入朝將帥回國後都成了積極推動中國軍隊現代化的幹將，這批 將領基本上都沒有在“文革”中犯錯誤。朝鮮戰場使他們對物資與精神的關係有著極清醒的認識，豪言壯語很難讓他們頭腦發熱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可惜一九五九年廬山風波，許多英才都跟著彭德懷倒 了黴。接替彭德懷的林彪把中國軍隊在朝鮮戰場上取得的寶貴經驗教訓扔了個一幹二淨，似乎隻要手拿紅寶書、大背語錄就可以戰無不勝。到了六十年代末，沒到過朝鮮的林彪居然還讓兒子林立果研究 ，如何將兩輛自行車並在一起運輸物資對付蘇聯……
他的這一套使中國軍隊的現代化建設不但止步不前，還大大退後了一步，直到對越反擊戰才徹底暴露出惡果……那時，在“文革”中幸存下來的入朝將領們又成為新時期中國軍隊建設的元老……
二
反複思考後，彭德懷認為還是不要越過三八線為好。部隊實在太疲勞太苦了，入朝個把月連打兩個戰役，兵員尚未補充，糧彈均已不足，最好先休整一個時期，補充兵員，運輸物資，整頓部隊，待來年 開春天氣轉暖再打過三八線。彭德懷一麵打電報向毛澤東彙報自己的意見，一麵將自己的司令部前移到成川郡西南五公裏的君子裏。這時彭德懷的司令部已經不僅是誌願軍的司令部了，而且是“中國人 民誌願軍和朝鮮人民軍聯合司令部”。這個機構統管朝鮮作戰範圍和前線的一切活動，簡稱“聯司”，對外不公開。
十二月初，中國軍隊乘勝追擊時，與敵後人民軍主力勝利會師，人民軍收攏回來的部隊已有三個軍團，經過補充後剛剛恢複了戰鬥力。受二次戰役勝利鼓舞，在朝鮮南北打了個來回的人民軍主力求戰情 緒很高，中朝軍隊要正式並肩作戰了。兩軍作戰，誰指揮誰呢？這個問題是非解決不可了。由於指揮不統一，兩次戰役中都有一些血的教訓。三十八軍因聽信人民軍部隊誤報，派一一三師去保衛熙川以 北的軍火庫，導致延誤了斷敵後路的時機。人民軍的坦克部隊向三十九軍誤擊，讓被圍的美軍二十四師一部借機南逃，這些情況讓毛澤東和金日成都很痛心。但解決這個問題並不簡單，時間拖了好長， 從第一次戰役一直到第二次戰役快打完才正式解決。
第一次戰役時彭德懷希望人民軍開辟敵後戰場。金日成同意，蘇聯駐朝軍事顧問瓦西列夫不同意，蘇聯駐朝大使史蒂科夫又認為可以。這麼個小戰術問題解決起來都如此困難，更別說高度敏感的指揮權 問題了。統一指揮問題牽涉到朝中兩黨、兩國、兩軍之間的關係，甚至蘇聯也夾雜其中。但這個問題又非解決不可，部隊連聽誰的都不知道，怎麼打仗？
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商量來商量去，最後讓周恩來主持起草了毛澤東致斯大林電，提議中蘇朝各出一個人組成黨的三人小組，三方聯合指揮。但斯大林此時對蘇軍駐朝軍事顧問極為不滿，沒有他們 的瞎指揮，人民軍不會大敗於南方。更主要的是，斯大林考慮到蘇方不宜參與指揮，同時中國軍隊高超的戰略戰術讓其深為欽佩，遂複電讚成中朝兩軍統一指揮，並提出中國指揮員負主責的意見。
老大哥同意了，中朝自然好辦。十二月四日，二次戰役大勝已成定局之時，“聯司”成立了。彭德懷任司令兼政委，鄧華和人民軍猛將金雄任副司令，樸一禹為副政委。金雄奔赴東線組織金雄指揮部， 指揮東線人民軍二、三、五三個軍團，樸一禹則駐誌司負責聯絡。“聯司”下命令給人民軍就以聯司名義，給誌願軍下命令仍用誌司名義，可以說，這是一個既能確保指揮統一又能兼顧中、朝兩軍不同 特點的、富有東方色彩的統帥機構。
彭德懷焦慮地在君子裏司令部等待毛澤東的回電。十二月十三日，毛澤東的回電到了，明確指出，從國際形勢看，必須打破美英利用三八線整軍再戰的陰謀，非打過三八線不可！
馬上就打新的戰役，彭德懷陷入極大的矛盾，軍事上不能打，政治上卻必須打……
彭德懷是個視黨性軍紀如生命的人。他一麵下定了超越任何軍事學說去打仗的決心，開始積極準備；另一方麵，他再次向毛澤東進諫。他的諫言充分顯示了彭德懷的軍事才華和實事求是的嚴謹作風：
“據我看，朝鮮戰爭仍是相當長期的，艱苦的。敵人由進攻轉入防禦，戰線縮短，兵力集中，正麵狹小，自然增加了縱深，對聯合兵種作戰有利。……我軍目前仍應采取穩進。對部隊不要太傷元氣，目 前雖未到頂點，但已兩個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資不能及時補充，加之氣候寒冷，是值得嚴重注意的。……因為上述種種原因，我八日給你的電報中，提出暫不越三八線作戰。得你十三日複電後，現已遵 示越三八線作戰。如無意外變化，打敗仗是不會有的，但攻擊受阻勝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毛澤東的複電很快就到了，他不但堅持越線作戰，還憧憬著“隻要能殲滅南朝鮮軍大部或全部，美軍即陷入孤立，如能再殲滅幾個美軍師，朝鮮問題更好解決”呢！
毛澤東畢竟身在後方，對戰場的真實情況隻能通過電文了解，不可能有以彭德懷為代表的前線將領那樣的切身感受，此時，他還在想“如能殲滅幾個美軍師……”這已大大超出了中國軍隊的能力。整個 朝鮮戰爭三年期間，中國軍隊也隻是憑借東線的特殊地理條件殲滅過美軍一個團。接連的捷報使他高估了自己的實力，過低地計算了美軍現代化作戰裝備的威力。這位大軍事家有些輕敵了……
不過，就此時他與彭德懷的分歧看，兩個人都是對的。彭德懷前線統兵，必須從軍事家的角度看待問題，毛澤東坐鎮北京，必須縱覽國際風雲，從政治角度看問題……
三
一隊隊疲憊已極但被勝利鼓舞得戰意十足的戰士們向三八線開去，除留下九兵團三個軍治療凍傷外，中國軍隊六個軍二十三萬人和人民軍三個軍團七萬餘人浩浩蕩蕩直逼朝鮮南方……
為了保證幾十萬大軍的補給，全中國都動員起來了。周恩來專門趕到沈陽主持召開了“炒麵煮肉會議”，鼓動大家一定要完成炒麵煮肉的指標。
炒麵是一種極具中國特色的方便食品，它由一定比例的小麥、大豆、高粱米、或玉米經炒熟、磨碎加食鹽製成。打仗時，誌願軍戰士隨身挎條炒麵口袋，饑餓時抓把炒麵往嘴裏一塞，再吃上幾口雪，照 樣可以打仗。它肯定是那個時代的中國軍隊能找到的最好的野戰食品。
東北作為誌願軍的戰略後方，全民投入到了炒麵、煮肉工作中去，家家戶戶爐火熊熊，麵香撲鼻，但是高崗盡了最大努力也保證不了彭德懷的需求——援朝軍每人每月按定量的三分之一供應，也需要一 千四百八十二萬斤炒麵。東北使出了吃奶的勁也隻能解決一千萬斤！於是，在那個火熱的年代，中國大地上掀起了一個男女老少齊動員，家家戶戶忙炒麵的熱潮。
在北京，包括周恩來在內的黨政軍領導人，在繁忙工作之餘也揮起了鍋鏟，連監獄裏的杜聿明等國民黨戰犯都投入到這項工作中去。這些被共產黨人關進監獄的國民黨將軍們幹得非常賣力。他們也是軍 人，都嚐過在戰場上餓肚子的滋味，而且，戰爭的勝利也使他們的民族自豪感大增。
值得一提的是，中國軍隊參戰之前，毛澤東曾讓有關部門詢問與美軍打過交道的杜聿明等人對戰爭前途的看法，當大多數崇美的國民黨將軍都對前景感到悲觀時，國民黨名將杜聿明等幾個對美軍比較了 解的將軍都在彙報中指出，隻要抓住美軍的弱點，是可以打敗它的……
一袋袋炒麵送上了朝鮮前線。聽到國內連周總理都炒麵的消息，中國軍隊的將士們激動不已。以後，炒麵這種食用方便的食品伴隨著戰士們打了許多勝仗，戰士們感謝炒麵解決了大困難，甚至喊出了為 炒麵立功的口號。
但主管誌願軍後勤的洪學智也沉重地回憶：炒麵這東西，長期作為軍隊的主食不行，其營養成分太過單一，缺乏維生素，長期吃下去影響戰士的體力和健康。由於含水分少，長期吃容易上“火”，許多 戰土得了口角炎，而且肚脹。有的戰士開玩笑，把炒麵掛在樹上，飛機都不打。以後，缺乏維生素的炒麵讓誌願軍的夜老虎們得了夜盲症。洪學智隻好集益廣思，開動腦筋解決新問題。解決辦法既簡單 有效又讓人心酸，一是煮鬆樹葉子喝，二是閉著眼睛喝搖頭擺尾的活蝌蚪……貧弱的國力讓英勇善戰、堪稱舉世無雙的中國軍隊吃足了苦頭……
這時，洪學智的腦子裏已經開始醞釀著中國軍隊後勤係統的劃時代改革了。他已經快被逼到絕路上了。打現代化戰爭是非得改變“小米加步槍，倉庫在前方”的原始後勤體製了。他是分管後勤的副司令 ，兩次戰役都吃了後勤的大虧。部隊牢騷滿腹，韓先楚所反映的部隊的困難使洪學智深感不安。他向彭德懷提出讓四處督戰的韓先楚與他對換角色，幹脆他上前線去，韓先楚管後勤。彭德懷起先同意了 ，可洪學智去辭行：“老總，我出發了，你還有什麼指示？”
彭德懷卻吃驚了：“你出發，出發到哪裏去呀？”
“不是黨委定了，讓我到前麵去嗎？”
彭德懷把臉一板：“說是這樣說，做不能這樣做，韓先楚講的困難我們都知道，後勤還是你管，還是韓先楚到前麵去。”
原來，彭德懷和鄧華交換意見，認為還是不對調的好，再說這種戰場條件，後勤讓誰管都難如人意。
洪學智無法卸掉身上的重壓，索性把心一橫：“一定要想個辦法把誌願軍的後勤搞好，讓前線將士吃飽穿暖，打垮美國人……”
第三次戰役作戰計劃確定了：中國軍隊六個軍、七個炮兵團和朝鮮人民軍三個軍團分左、右兩個突擊集團，左翼三十八、三十九、四十、五十軍和六個炮兵團、朝鮮人民軍一軍團以偽六師、偽十一師為 攻殲目標，並相機奪取漢城，這是主攻方向；右翼四十二、六十六軍附加一個炮兵團是助攻方向，保障右邊主力的突破並向加平春川突擊，還要策應更左麵的人民軍五、二軍團南進，並切斷春川與漢城 的交通。第三次戰役發動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大戰又要開始了。不過，敵方馬上要換個相當能打的前線統軍將領了。
四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時年五十五歲的美國陸軍副總參謀長李奇微中將正在和朋友們一起喝酒。李奇微一九一七年畢業於西點軍校時，校長正好是麥克阿瑟。不過對這位校長李奇微不太感冒，麥克阿瑟“ 誇大其辭和自吹自擂的惡習”、“把子虛烏有之事歸功於自己的癖好”讓李奇微敬而遠之。李奇微深知麥克阿瑟幹過多少貪部下之功為己有的醜事。許多年輕的軍官將自己新穎的思路報告給麥克阿瑟， 麥克阿瑟當麵不露聲色，轉臉卻對自己“新的天才的戰略構思”大吹特吹，讓那些被剽竊的沒見過世麵的小軍官們目瞪口呆……在回憶錄《朝鮮戰爭》中，李奇微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麥克阿瑟的致命傷： “麥克阿瑟好出風頭……他有意培養清高孤傲之情，仿佛這是天才的特征，直至它變成一種格格不入的東西……使他失去了一名司令官從他的部屬那裏需要得到的批評意見和中肯評價。他剛愎自用的性 格……有時使他不顧淺顯的邏輯而堅持一意孤行。他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使他產生一種一貫正確的預感，並最終導致他抗命不從。”
在西點軍校時，軍校生李奇微已經表現出自己具備了成為一位優秀職業軍官的一切素質。他相貌堂堂，嚴峻簡樸，是軍校橄欖球隊隊長，那位置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幹的。橄欖球是美國最狂熱的運動 ，西點的橄欖球隊是美國陸軍的招牌，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很多都成了大器，成長為陸軍的棟梁。西點的經曆為李奇微鋪就了青雲之路。
軍人的機會在戰場。少尉李奇微苦苦熬了二十五年才因二戰當上了八十二空降師師長。從那時到現在隻有短短十年，他就幹上了陸軍副參謀長的差使了。李奇微也以卓越的個人才幹證明了自己爬得如此 之快是有道理的，他在美軍中以“堅強意誌和指揮才能”著稱。同僚公認遲早有一天李奇微會攀上美國陸軍的權力頂端。在任何國家的軍隊中，像李奇微這種鋒芒畢露、精力充沛、正處上升期的將領， 都是最難對付的角色。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美酒帶來的興致。李奇微接過電話，柯林斯將軍語調急促：“馬特，出事了，沃克死了，立即到五角大樓開會。”
來到五角大樓，李奇微才知道，甚至在沃克還活著時，麥克阿瑟就已把他列為沃克的繼任人。
回家匆匆和妻兒照了一張以後在戰場上給李奇微帶來無數慰藉的合影，寫了一份遺囑，李奇微就登上了去日本的飛機，他的朝鮮戰爭開始了。
到東京的第二天，李奇微晉見了此時威信已一落千丈的麥克阿瑟。他的感情很複雜。他雖然討厭麥克阿瑟卻也崇拜麥克阿瑟的才華和勇氣。但是麥克阿瑟一開口，李奇微的厭惡之情頓時狂漲。
“馬特，我想你一定明白，我們在朝鮮遇到的是什麼？戰爭！戰爭中最寶貴的是什麼？勝利！不用說，軍事上的勝利可以加強我們在外交上的地位，可令人擔心的是，我們在戰場上無所事事，而聽任一 些政客在外交途徑上尋求出路，那還要我們這些軍人幹什麼？”
“又來了，又來了。”李奇微雖不露聲色，內心卻極度反感。勝利總是自己一人的，失敗了永遠都有無數的借口，如果事情都是政客們搞糟的，那仗是誰打輸的呢？
麥克阿瑟咆哮著喋喋不休，根本就不管李奇微作何反應，在他眼裏，李奇微不過是又一個沃克那樣的道具罷了：
“誰都知道，共產黨中國南部的大門敞開著，如果讓福摩莎的中國軍隊向大陸發起進攻，會大大減輕我們在朝鮮的壓力。我曾多次就此向華盛頓提出過建議，但是，他們都不予采納。”
是時，蔣介石已第二次向麥克阿瑟提出派國民黨軍入朝作戰，國民黨特務在麥克阿瑟默許下已遍布朝鮮戰場。杜魯門權衡左右，當然不敢放蔣介石出籠，麥克阿瑟卻認為這導致了他的失敗。
罵得精疲力竭後，麥克阿瑟才開始授命。他讓李奇微一定要堅守陣地尤其是漢城，然後又痛罵在朝部隊一片混亂，美國空軍尤其飯桶，罵完了又哀歎一聲：“我一定支持你，我對你完全放心，阿爾蒙德 的第十軍交你統一指揮，你的前任沃克從未有過此種權力。”
早就不耐煩的李奇微站起身：“謝謝總司令對我的信任，今天下午我就飛到朝鮮去。隻是有幾個問題想請示您。”
“當然，我應該回答你的任何問題，特別是有關作戰方麵的，請你提吧！”
李奇微厭惡地看到麥克阿瑟又擺出了一副校長的臭架子，老天爺，請教軍事問題會在戰場上倒黴的！李奇微問的是政治問題：
“將軍，假設發生蘇聯軍隊參戰的情況，那麼，您會命令第八集團軍采取何種行動？”
“嗯，我想這不大可能，”麥克阿瑟沉吟：“如果發生那種情況，我將命令第八集團軍撤回日本。”
“如果中國軍隊繼續南進，南朝鮮人是否有背叛我們的危險？”李奇微不信任南朝鮮人。
“會有這種危險的，不過，馬特，現在還談不上這種危險。”麥克阿瑟同樣不信任南朝鮮人。
“還有，如果我發現戰局於我有利，您是否給予我向敵人發動進攻的決定權？”李奇微要指揮權了，他就怕麥克阿瑟遙控。
“馬特，第八集團軍是屬於你的，你認為怎麼好就怎麼幹吧。”麥克阿瑟不放手也不行了。
聽麥克阿瑟∴掄餉窗胩歟李奇微要的就是這句話，現在目的達到就可以走了。可麥克阿瑟覺得自尊心受到傷害了，馬特為什麼不請教校長軍事問題呢？他又開始教育人了：
“千萬不要小看黃皮膚的中國人，他們常常避開大路，利用山嶺丘陵滲透，習慣於夜間行動和作戰，他們是最危險的敵人。稍一不慎，就會鑄成大錯。”
李奇微趕緊離開東京直飛南韓大丘機場。
艙門打開，記者們驚呆了。天哪，又來了一個牛仔版本的麥克阿瑟！一頂古怪的毛邊帽歪戴在李奇微頭上，空降戰鬥服衣領上三顆將星和傘兵徽章閃閃發亮，一件馬甲隨意套在戰鬥服外，恰到好處地露 出李奇微挎在腰間的大號左輪。還有更玄乎的。兩顆黑不溜秋的瓜形手雷被李奇微吊在脖子上，每當微風吹來，李奇微脖子上那倆黑家夥就讓人提心吊膽地晃兩下。這是李奇微的“光榮彈”！這兩顆手 雷一直在李奇微脖子上陪著他度過了朝鮮歲月。
惟恐天下不亂的記者們知道以後的新聞少不了，從好出風頭這個角度看，李奇微和麥克阿瑟並無二致。當然，他也和麥克阿瑟一樣從不承認這是演戲。每當有人就手雷的必要性問他時，他總是怒吼一句 ：“他媽的這是戰爭！”
李奇微開始整治患了精神陽痿病的第八集團軍了。他幹的第一件事是扔掉了鋪在第八集團軍司令部餐桌上的肮髒床單和盛飯的瓦罐。經常有世界知名人士前來訪問的司令部居然用這種東西湊合著招待客 人，足見部隊已失去了最基本的榮譽感！
接下來，李奇微就要跟所有的人和事過不去了。吉普車上的帆布車篷首先礙了他的眼：“把所有的車篷都給我拆下來！在戰場上乘坐有篷的汽車，是在封閉的車廂裏騙取一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和沒有根 據的舒適感。篷布擋不住子彈，這你們知道，這是一種同走投無路的鴕鳥把腦袋鑽進沙子一樣的心理狀態。”
第八集團軍的官兵們不可思議地傾聽著新司令官的篷布無用論，從此，美軍的軍官在零下三十度也得坐在光禿禿的吉普車裏來回奔跑……
李奇微到處視察，和憲兵一起用手槍逼著南韓兵返回前線，南韓兵走了後，他又告訴憲兵：“一會兒他們就會以更快的速度開回來的……”
部隊的狀況讓李奇微深感沮喪，第八集團軍已喪失了所有的信心，士兵不相信指揮官，指揮官不相信還能打勝仗，所有的人一門心思就想著回家……
李奇微決定首先洗洗軍官的腦子，他發表了一通極其慷慨激昂的演說，這的確是一篇好文：
“你們大家聽著，美國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八集團軍現在這副樣子，準會氣得在墳墓裏打滾兒！”
李奇微出語驚人，軍官們悚悚發抖。
“你們再看看中國軍隊，他們總是在夜間行軍，他們習慣過清苦生活，甚至吃的是生玉米粒和煮黃豆，這對你們來說，簡直是飼料，簡直是不可忍受的！他們能用牛車、騾馬和驢子來運送武器和補給品 ，甚至用人力肩扛背馱。可我們呢？我們的軍隊離開了公路就打不了仗，不重視奪占沿途高地，不去熟悉地形和利用地形，不願離開汽車，結果連汽車帶人一塊兒完蛋！”
李奇微對美軍弱點有相當清醒的認識。
“我要你們記住，你們是步兵！你們必須學會走路！要知道中共軍隊並不是什麼天兵天將，他們也是人，靠的是兩條腿和步兵武器作戰。他們的坦克和大炮數量少得可憐。他們沒有製空權，他們的糧食 和彈藥供給幾乎都是靠人力和畜力運送的，這必然會影響他們連續作戰的能力。由此看來，第八集團軍不能采取一味退卻的戰術，而是應代之以進攻。一旦實力允許，就應該使第八集團軍轉入攻勢。當 然，這種攻勢必須協調一致，不能重複分兵冒進的錯誤。”
李奇微已經窺破了誌願軍的弱點。
接下來，他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中國步兵連的指導員在做戰前動員了：
“打仗除了靠武器外，還必須靠一種精神。這種精神就是不怕苦，不怕死，頑強戰鬥的精神，最近幾個月敵我在朝鮮戰場的較量，很好地說明這一問題。我方裝備雖好，但節節失利；敵方裝備雖差，但 卻連占上風，原因就在這裏。因此我要大家必須克服失敗主義情緒，必須重振軍威。要記住美國陸軍的格言：找到他們！咬住他們！打擊他們！消滅他們！”
最後，李奇微要求美軍指揮官像中國指揮官那樣身先士卒：
“為了恢複第八集團軍的榮譽，我要求全軍軍官必須以身作則，在戰鬥時刻，我希望師指揮官們和他們的先頭營在一起，我還希望團指揮官們和戰鬥最激烈的連在一起。如果你們有文字工作要做，可以 晚上再做。在白天，槍炮大作之處，才是你們應去的地方。”
李奇微到處發表類似的演說，他甚至要求陸戰一師：“把赤色中國血洗成白色！”
發表演說還感不足，李奇微又一氣撤了五個師長，幾乎換光了美軍師一級指揮官，提拔了一批願意跟著自己賣命打仗的少將。
李奇微像隻熱鐵板上的貓一樣到處跳來蹦去鼓舞士氣，但彭德懷根本就沒給他多少時間，他也得照吃敗仗。不過時機成熟時，他是會反擊彭德懷一拳的……
五
一九五○年十月三十一日黃昏十七時，中國的炮兵終於派上了用場。在連遭敵機空襲損失慘重的情況下，三個炮兵師盡了最大努力趕到前線，集中一百多門火炮在主突方向進行了火力準備，一發發炮彈 猛烈地轟擊著敵軍陣地，火光映紅了天際，敵軍陣地上煙火升騰，泥土、鋼筋夾雜著人體的殘肢四處飛濺。伏在戰壕裏準備衝擊的步兵們興奮得跳起來高叫：“我們的炮兵，我們的炮兵！”
這是抗美援朝戰爭中中國軍隊第一次大規模使用炮兵，隻可惜火炮太少，三個師的大部分火炮要麼被美機炸壞，要麼還在冰凍的公路上打滑。炮彈也太少，每門炮隻有一百餘發炮彈。盡管這樣，飽嚐美 軍炮火的中國步兵們仍然高興無比。
短暫的炮擊一結束，頂著剛到的寒流帶來的零下三十度嚴寒，中國將士撲出戰壕、闖過雷場，徒涉臨津江，英勇地殺向敵陣，抗美援朝第三次戰役開始了，這一天剛好是中國的除夕……
彭德懷站在指揮部的地圖前焦急地等待著前線的消息。今天是大年三十，副政委樸一禹次帥已派代表兩次請他過去吃晚飯了。哪裏吃得下去喲，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線在彭德懷眼裏是立體的地形，他 仿佛看到無數的英勇將士們正在上麵前仆後繼地衝殺……
四野公認，其三十六個師中最厲害的是五師，五師改編後的番號是三十九軍一一六師，他們在闖過臨津江時打出了戰術上的奇跡。
一一六師師長汪洋是抗戰時從軍報國的知識分子，抗戰幹部能打到他這一級的並不多，這是個足智多謀的儒將。他的政委石瑛是四野有名的虎將，走到哪裏都要說了算，寧可不當副軍長也要幹師政委。 這兩個人非常合得來。
進攻之前，汪洋和石瑛鼻子拱著雪地在前沿爬來爬去，將地形看了個清清楚楚，回去後一合計，決定兵行險著，將突破點選在臨津江對岸易守難攻、彎向敵方的地段，理由是地形對我不利，敵必防範疏 忽。
這還不算，兩人還決定提前一天一夜，將七千五百人和七十門火炮潛伏在距敵陣地前沿僅一百五十米至三百米的地段，真是膽大包天。連慣出奇著的軍長吳信泉都給這個作戰方案嚇了一跳。
吳信泉原擬用兩個師並肩突破臨津江，沒想到兩將不但要出奇兵，還要求自己一個師單獨主突，這不連軍長都指揮了嗎？
好在吳信泉軍事思想很民主，激烈爭吵後，見二將確實說得有道理，遂拍板同意。
戰鬥一打響，一一六師七千五百名將士僅用五分鍾就渡過臨津江，將南韓一師打了個措手不及。呆若木雞的南韓士兵眼睜睜地看著江對麵空無一人的雪原上忽然騰起無數隻猛虎，未及反應就被打了個落 花流水。一一六師這次成功的突破，以後被極其苛刻的中國軍神劉伯承元帥打了滿分，中國軍隊總參謀部則將這次戰鬥作為師進攻的典範，印發材料供院校和部隊學習。
突破臨津江後，一一六師繼續向南猛攻一百多公裏，一直打到了三七線附近的水原，成為朝鮮戰爭中中國軍隊往南攻得最遠的一個師。
在三十九軍突破臨津江的同時，三十八軍僅用十分鍾就在漢川灘上架起了一座浮橋。放著武漢監獄長不當，一心要到朝鮮打美國人的曹玉海率部作為尖刀營突擊成功，放倒一片敵軍後才發現這批屍體的 鼻子特別大，是美國人。原來還以為全是南韓兵守第一道防線呢！
這一下曹玉海更加來勁，一舉攻克了號稱“固若金湯”的敵陣地不說，竟又以一個營的孤軍插入敵後四十多公裏。第二天，這支由一頭猛獅率領的英雄營又冒著零下二十多度的嚴寒泅渡漢江，奇襲敵人 老巢，一路所向披靡，光美國鬼子就殺了三百三十多個，大炮繳了四十多門，汽車三十多輛，都夠裝備中國軍隊當時的兩個炮兵團了。在國內戰場立過無數大功，入朝後屢克強敵的曹玉海此役後得了個 美稱“鋼鐵營長”，他所率的三十八軍一一四師二四二團一營被譽為“鐵軍”。
在三十八軍、三十九軍兩側，四十軍、五十軍也全線突破臨津江，左翼的四十二軍、六十六軍同樣進展順利……兩百公裏寬的戰線上，二十萬中國士兵趟過雷場，涉渡冰河，冒著如雨的敵彈奮勇向前， 與敵軍展開了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的艱苦搏殺。一批批戰士在奇寒中倒下，屍體立刻凍得鐵一般僵硬，受傷者則扭曲著身體在雪原上翻滾。十多萬隨軍前進的東北民工尋遍戰場，將他們抬上擔架，把用火 烤過的熱石頭塞入棉被為他們保住體溫再拚命往後方抬……在死傷者的身邊，更多的戰士在向前猛衝……
一九五○年的除夕是戰神的節日，僅僅一個小時，誌願軍就全線突破了李奇微的防線。這次戰役企圖的隱蔽性和中國軍隊出色的偽裝技能，在世界軍事史上都是有名的，連李奇微都歎為觀止：
“真沒想到中國軍人在這片毫無生機的荒原上發起了元旦攻勢。”
全線突破的消息迅速報告給了彭德懷，彭德懷這才離開指揮所去吃樸一禹招待的年夜飯——一鍋燉得滾燙的狗肉。
六
韓先楚又跑到前方去了，他帶著抗美援朝戰爭中著名的“韓指”——就他自己和誌司作戰處副處長楊迪外帶一名參謀，統一指揮右翼的四個軍向前猛攻。韓先楚作戰一直提倡機關必須精幹高效，從長白 山打到海南島，他的指揮所也就十幾個人，打到朝鮮竟越發少了，現在是三個人指揮四個軍。不久，他調任西海岸指揮所司令員，統轄七個軍，他的指揮所竟隻增加了一個警衛員、一個炊事員，人稱“ 五個人指揮七個軍”。
韓先楚跟著四十軍司令部一起過了三八線，公路上到處是敵人的地雷，“咚咚”響個不停，一會兒炸翻了韓先楚的開路車，一會兒炸翻了韓先楚的尾車，尾車上坐了四十軍十來個指揮所的主官，個個都 從卡車上被炸飛到雪地裏哼哼。
這位紅安將軍隻好親自下車指揮搶救傷員。
“真是邪乎，前麵也炸了，後麵也炸了，怎麼就沒炸到中間自己坐的車呢？”韓先楚對著老部下四十軍軍長溫玉成中將直搖頭。
剛救完傷員，好消息來了，繼A防線之後，李奇微的B防線也被突破了，而且部隊還包圍了十八至二十處美軍的營，好家夥，夠兩個師了！
韓先楚很高興地對楊迪說：“可能也就高興一會兒吧，等天亮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果然，被圍美軍晚上用坦克圍個圈，躲在裏麵不出來，中國步兵手中的輕武器打不動鐵烏龜，炮兵又跟不上來，隻好望著甕中之鱉歎氣。到了天一亮，大批飛機過來低空掃射轟炸，掩護美軍突圍，地麵 上的鐵烏龜也爬起來了，汽車也動起來了，躲在山上防空的中國士兵隻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敵軍逃跑，隻有少量美軍被殲。唉，手中的家夥太差了！
在中國軍隊右翼四個軍向南猛攻的同時，左翼的兩個軍也在奮勇爭先。四十二軍先用一二五師一舉突破天險道城峴，又用一二四師順著突破口向南猛插。吳瑞林要占領交通樞紐濟寧裏，堵住南逃的偽二 師、偽五師退路，與正麵進攻的六十六軍會殲這兩支南韓部隊。
三七二團二營教導員王恒一和十連連長王清秀帶了一個重機槍排、兩個步兵排，從南韓潰軍中開出一條血胡同向濟寧裏猛插。打到赤木裏時，距目標還有六十裏，教導員和連長商量了一番。
連長口氣大得不得了：“敵人不打我們，我們不管他，敵人若打我們，還得看值不值得還手。”
教導員更是壯誌衝天：“對，不與敵人糾纏，沿路值得一打的敵人多著呢，隻要不擋路就不打好狗，隻要插到濟寧裏，就會堵住很多很多很多的敵人！”
這位教導員邊說邊吞了口涎水。
瘋狂的追擊開始了，沿路的南韓兵“像隻猴子一樣打幾槍”又縮回去了，這支一百人都不到的中國小部隊倒仿佛自己有千軍萬馬似的，向幾千敵人的腹心衝去。
跑到巨林川逮著個毛衣倉庫，教導員這才動了心：“一人拿一套毛衣禦寒，拿完再跑！”
毛衣還沒拿完，一個戰士跑過來：“有一個營的敵軍從山溝裏衝過來了！”
教導員連步兵都不擺，命令三挺重機槍一字排開。送死的來了，山坡太陡不能爬，敵人隻能擠在溝底，這麼密集，一顆子彈可以穿倒幾個人！不到一百米不打，誰敢先開槍紀律處分！
愣頭愣腦的五六百南韓軍跑到溝口，隻聽見一陣重機槍的狂嘯。十分鍾之內，三百多南韓士兵被打了活靶，死屍疊了一米多高，中國軍隊的仗都打成精了。
這邊廂正在機槍點名，那邊五個中國戰士看到兩個美國軍官要炸橋，五個中國兵想也沒想就衝去：“抓美國軍官！”兩個美國人跳上吉普車就跑，五個戰士沿著公路狂追下去，教導員害怕他們人少吃虧 ，連忙收隊跟了下來，那五個戰士已經跑沒影了！
這五個中國兵跑了一陣消滅了五個韓國兵，放火燒了一輛汽車又向前衝，把後麵的教導員拉下了五華裏。教導員後麵，營主力、團主力又在追他們，一長溜中國兵向前狂奔……
跑在最前麵的五個人實在是虎膽，居然對有上千敵人據守的一個大村鎮猛攻上去。一個名叫冷樹國的戰士眼尖，瞅到一個塊頭極大的美國軍官跳上了吉普車，一下衝上去抱住美國軍官往車下猛摔。他用 力如此之大，以至十個指頭竟全部插進了這個美國人胸前的肥肉裏去了！摔背了氣的美國軍官睜開眼，黑洞洞的槍口已經頂在他的腦門心了——“美國軍官舉著雙手，胖臉上露出快要昏過去的神色…… ”這是南韓二師的美軍上校顧問。
遠遠看到教導員那幾十號人跟上來，五個人又跑了，他們下了決心非立個大功不可！
五個中國步兵跑得粗氣喘得比坦克車還響，手上的血管漲得筷子一般粗。終於跑到了濟寧裏，想也沒想就打了進去。首先就看到輛吉普車，猛掃一梭子打死了司機，細細一看，正是那要炸橋的美國軍官 坐的車，美國人的四個輪子竟讓中國人的兩條腿給攆上了！
團長張景耀趕到，一拳頭砸在冷樹國胸前：“好樣的！”上下一打量，這個士兵竟是光著腳跑過來的：“給英雄找雙鞋穿！”
冷樹國被中國軍隊授予了“追擊英雄”的光榮稱號。在猛士如雲的中國軍隊裏，能被授予個人榮譽稱號比登天還難……
打到這時，全線的敵軍都已崩潰，整個聯合國軍隻有一個人固執地逆流而上，對著衝過來的中國軍隊迎上去。這個人是李奇微，他要阻止“雪崩”一樣的潰軍。
李奇微在回憶錄中記下了那個絕望的時刻：
“……在元旦拂曉，我乘吉普車想去找這支潰退的部隊。要是可能的話，我想方設法阻止它一個勁兒衝到後方去。在漢城北麵幾裏路，我碰上了第一批敗兵，他們想盡快南逃到漢城去。他們把武器拋掉 了，隻有幾個人還帶著步槍。我把吉普車橫在路中心，阻止這條人流，然後設法找出他們的長官來。以前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我希望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因為要設法攔住一支敗軍，就等於攔一次雪 崩一樣……他們的現任師長，其經驗還不及一個連長那麼多。”
李奇微的諷刺挖苦傷了韓國人的自尊心，美國人每當打了敗仗就將責任推到南韓軍頭上，這使他們深為不滿，所以南韓史料對盟友也沒客氣：“聯合國軍的士兵扔掉了所有的重炮、機關槍等支援武器， 爬上卡車向南疾馳，車上的人擠得連個小孩子都不能擠上去了，甚至攜帶步槍的人也寥寥無幾。他們隻有一個念頭：把那可怕的敵人甩掉幾英裏，拚命跑呀！跑呀！控製不住的後退狂蔓延開了。”
試圖用鐵鍬鏟土擋住尼亞加拉大瀑布的李奇微放棄了努力。漢城以東南韓部隊的潰逃，使漢城地區的十餘萬聯合國軍處於被中朝部隊從右翼實施深遠包圍，在漢江以北背水作戰的危局，他隻好跑回去準 備放棄漢城。
七
三日上午，誌司無線電偵聽部門截聽到了一個極重要的機密：李奇微不守漢城了，美軍要跑！
彭德懷立刻命令三十九軍、五十軍和人民軍一軍團攻擊漢城。
在碧碲裏，衝向漢城的五十軍打垮了美軍一個營的阻擊，除了死的傷的，這個營的美國兵全部溜了，把他們的兄弟部隊扔下不管了。五十軍當即圍住傻乎乎留下的敵軍一打，哈，是英國人！
英國軍隊仿佛是為了替他們曾橫行中國土地的前輩們償債，在朝鮮戰場上吃盡了敗仗，沒打勝過一次。缺德的美國人老拿他們墊背，不是當替死鬼掩護美軍撤退，就是充炮灰打先鋒。這不，掩護李奇微 逃跑的英國二十九旅被五十軍截住了。雖然大部分英軍在坦克飛機掩護下逃跑，但還是有一支分隊永遠回不了英國了。英國軍隊的一支王牌裝甲部隊——29旅皇家重坦克營被五十軍死死圍住了！
畢竟同胞同種，一千多英軍拚死回頭援救重坦克營，卻被阻擊得屍橫遍野。眼見美國人越跑跑遠，再不走主力都要搭進去，二十九旅的官兵紛紛開始在胸前畫起十字，為坦克營的兄弟們禱告，然後也溜 了。
入夜，五十軍圍殲皇家重坦克營的戰鬥開始了。山道上，到處都有中國兵提著爆破筒、扛著炸藥包衝向五十噸重的英國坦克，有些戰士離炸點太近，竟被震得吐血。一個名叫李士祿的士兵扛著炸藥包幹 掉了一輛五十多噸重的“百人隊長”式重坦克，自己也被炸暈。醒來後又衝上了一輛巨型噴火坦克，炸得這個龐然大物當真四處噴火。這還不算，第二次醒過來的李士祿居然掙紮著爬過去炸掉了第三輛 裝滿汽油的小坦克……一夜下來，皇家坦克營三十一輛坦克都被五十軍用最原始的手段幹掉了！
五十軍是一支起義改編部隊，前身是國民黨六十軍，屬滇軍係統，被蔣介石嫡係蔑稱為“六十熊”，後由軍長曾澤生率領在長春起義。五十軍大破英軍的消息傳到北京，據說毛澤東哈哈大笑：“這支部 隊在蔣某人手下是六十熊，在我毛某人手下就是五十凶了……”
聽說李奇微要放棄漢城，南韓總統李承晚急了：“李奇微將軍講過，他是準備長期留在朝鮮的，可是他剛到朝鮮一個星期，就要撤離漢城。難道他指揮的軍隊隻會撤退嗎？”
李奇微怎會把李承晚放在眼裏，這個傀儡還敢頂嘴？他的一切都是美國人給的！
口才極佳的李奇微馬上反唇相譏：“……到前線聽聽中共軍隊進攻時吹起的刺耳的軍號，看看成千上萬的中國軍人用不堪入耳的蹩腳英語喊‘繳槍不殺’蜂擁衝鋒的情景，再看看南韓的軍隊是怎麼像羊 群一般潰逃吧！這樣的軍隊怎麼能實施我的反突擊計劃？而堅守陣地就等於送死……我李奇微隻是撤離漢城，並沒有離開朝鮮！”
怒氣衝天的李奇微掛上電話，立即命令帕爾默準將到漢江大橋全權負責交通管製，第八集團軍幾十萬人就靠那座橋保命啦：
“你要以我的名義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保證第八集團軍源源不斷地通過……從下午三時起禁止非軍方以外的一切車輛和行人通過，以免堵塞交通……我最擔心的是，漢城的數十萬難民擁上大橋，那他 媽的可給中共軍幫了大忙了！”
“將軍，如果成千上萬的難民拒絕離開漢江大橋呢？”
“那就讓你的憲兵向他們頭上鳴槍示警，如果還不能阻止，那麼就直接向人群開槍！”李奇微麵目猙獰，這就是美國人為幫助南朝鮮采取的“正義行動”。
麵對美國兵一排排黑森森的槍口，幾十萬漢城難民默默地看著美國兵過江。李奇微還覺放心不下，親自趕到了漢江橋頭。
一批批士兵緩緩擁過漢江橋，龐大得看不到邊的機械化部隊從江麵上的浮橋上慢慢馳過，重型武器將浮橋壓入了冰層下的江水……李奇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中共軍隻要用重炮轟幾下，第八集團軍 就完了！”
韓先楚就站在離李奇微不遠的地方，他知道敵軍正在潰退，他已經下令全力追擊，十幾萬的美軍就擠在那座橋上啊。隻要有大炮，哪怕一門都行，然後對著漢江橋轟上一陣……唉，一門都沒有，炮兵跟 不上來……他的軍隊隻能像人類最原始的軍隊那樣赤著腳在雪地裏奔跑……韓先楚狠狠跺了跺凍得鐵硬的泥土……
一九五一年一月四日，三十九軍進入四處煙火的南朝鮮首都漢城，這樣，中國陸軍第三十九軍成為解放朝鮮平壤和漢城兩個首都的名軍。
三四八團副團長周問樵跳進南韓總統李承晚的浴缸裏泡了個幸福的熱水澡，這是他入朝後第一次洗澡。
在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部，中國士兵看到牆上釘了一件睡衣，旁邊還有一行字——“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官致意！”
這是李奇微親手幹的。
中國軍隊攻克漢城的消息傳回國內，中國人民沸騰了，能不能打贏美國的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最強大的都能打敗，那我們是什麼呢？天安門廣場上祝捷活動通宵達旦……
《人民日報》發表社論《祝漢城光複》，文中最後宣誓般地寫道：“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不肯撤出的美國侵略者趕下海去！”
誌願軍前線將領的反應卻完全是兩回事。據說韓先楚此時在漢城評論：“該適可而止了，一方鋼少氣多，一方鋼多氣少，到頭來最大的可能，就是雙方的決策人都明白打不下去了，就坐到談判桌前去討 價還價打嘴巴官司！”
彭德懷得知國內的消息更是惱怒不已：“解放個漢城就這樣搞，要是丟了漢城，怎麼交待？”
發完了火又長歎一聲：“要把那麼多裝備精良的敵人一下子趕下海去！能趕得下去嗎？……”彭德懷不但不準備乘勝追擊，如有可能，他還想向毛澤東建議同意美國人提出的限期停戰建議呢……
八
“打過三八線，雪水拌炒麵。”
從三八線到三七線一百多公裏的地區，由於戰爭雙方殘酷的拉鋸戰，美韓方的欺騙宣傳，老百姓跑了個精光。房子全燒沒了，中國軍隊本來就脆弱不堪的補給線又急劇延長了兩百公裏，已經拉到要斷裂 的程度了。餓急眼的中國軍隊隻好拿出看家本領，派出許多經過抗戰時期的老戰士組成籌糧隊。這些中國士兵采用日本人進抗日根據地的辦法，用步槍通條往地上亂戳，試圖找到南韓地主窖藏的糧食， 可惜，大多數籌糧隊找到的糧食還不夠自己的消耗……
糧食這種生存最基本的物資都不能保障，更不要說禦寒衣物和彈藥了。大批戰士連餓帶凍，部隊中疾病蔓延，尤以凍傷為烈。二次戰役的凍傷兵員還未恢複，三次戰役徒涉臨津江後又增加了大批手腳發 黑的戰士。如果不及時治療，他們的肢體都會壞死被截掉的……
彭德懷憂心忡忡。如果以國內戰爭中步兵對步兵的思維形式觀察戰場形勢，認為敵人一退四百公裏必定兵疲將乏，誌願軍確實應該乘勝追擊。但是對於擁有現代化裝備的美軍來說完全不是如此。美軍以 摩托化行軍後撤，並不疲勞，又靠雄厚後備力量和先進的運輸工具得到迅速補充。反之我方，卻靠兩隻腳板在雪地上一月追擊四百公裏，早已疲憊不堪了。後方運輸線又由一百公裏延長到五六百公裏， 再打下去困難重重啊。
而且第三次戰役誌願軍雖隻傷亡五千八百，人民軍傷亡僅二千七百，殲敵卻也不過一萬九千，李奇微的主力完整無損哪。美軍雖在不斷後退，卻每夜隻退三十公裏，剛好是誌願軍一夜行軍的距離。誌願 軍晚上打不著敵人，白天卻處在美軍空地火力殺傷範圍內。
這個李奇微不簡單哪……
不能再打下去了！彭德懷下定了決心。
一九五一年一月八日，在偵悉美軍在烏山設了個包圍圈後，彭德懷斷然命令五十軍正向南挺進的一個團轉入防禦，同日，中朝部隊在三七線全線停止前進。經過九天九夜的血戰，中國軍隊向南推進了一 百多公裏，不但越過了三八線，而且打到了三七線，抗美援朝第三次戰役勝利結束。
彭德懷停止前進的命令一下，中蘇朝內部頓時吵成了一鍋粥。
“哪有打了勝仗卻不追擊敵人的？哪有這樣的司令員？”蘇聯駐朝大使史蒂科夫向彭德懷怒吼。
史蒂科夫實際上是朝鮮人民軍的總顧問。正是由於他在幫助人民軍製定計劃時大意輕敵，致使朝戰初期人民軍長驅南進，最後大敗而回。害了人民軍還不夠，現在他又要來害誌願軍了。這確實是個頭腦 容易發熱的庸才：
“你，彭德懷，應該馬上改變主意，將第三次戰役打下去，要一步不停地追擊敵人，一直打到釜山去，把美國人趕出朝鮮！”
史蒂科夫擺出一副軍事家的麵孔，頤指氣使地當麵譴責彭德懷。
彭德懷雖然怒火升騰，卻仍試圖同史蒂科夫講道理：“我軍已很疲勞，又沒有製空權。敵人摩托化，我軍兩條腿，怎麼追得上敵人？如果再將敵人壓縮到朝鮮半島東南角，敵人集中了，又有洛東江阻隔 ，更不利於我軍殲滅敵人。”
史蒂科夫胡攪蠻纏：“殲滅不了敵人，我們多占領一些地方也是好的。”
彭德懷簡直覺得此人不可理喻。這史蒂科夫是怎麼當上蘇軍高級將領的？怎麼我軍一個普通戰士都懂的道理他卻不懂呢？
彭德懷按按火氣，給史蒂科夫上軍事入門課：“殲滅不了敵人的有生力量，占了地方也保不住，地方還會被敵人奪去的。因為我軍並不占優勢，又是疲勞之師，後方空虛，供應也補給不上，增援部隊還 上不來。”
史蒂科夫冥頑不化，口氣又大又不負責任：“隻要你繼續進攻，敵人肯定會繼續敗退。敵人為避免被殲滅，肯定會撤出朝鮮的。”
彭德懷終於發火了。作為一個手握數十萬將士生命的統帥，他哪有時間同這等水平的家夥胡攪，話開始說得相當不客氣了：
“你打過什麼仗？你們認為，隻要我們進攻，敵人肯定會退出朝鮮。我完全不能同意你們的意見。我認為，即使我們繼續進攻，敵人也肯定不會退出朝鮮。我要對人民負責，如果錯了，我完全負責。”
史蒂科夫當慣了太上皇，怎會聽得進彭德懷的真知灼見？談話後立刻打電報給斯大林告狀。鑒於這場爭論的結果關係到整個戰爭的命運，彭德懷也如實向毛澤東彙報。誌願軍停下休整，本來就是中共中 央的集體意見。毛澤東、周恩來當即表示支持彭德懷的意見，同時以毛澤東個人名義將彭德懷的報告發給斯大林。
斯大林看過兩份電報後，用煙鬥狠狠敲了敲桌子：
“彭德懷是當代軍事家，朝鮮戰場的一切軍事作戰行動都應聽從彭德懷同誌的指揮！把史蒂科夫調回來，撤了這個笨蛋的職！”
斯大林早就因為人民軍的慘敗對駐朝軍事顧問團極為不滿了。
剛剛搞定了史蒂科夫，金日成又找上門了。作為朝鮮領袖，金日成隻盼著越早統一朝鮮越好，彭德懷停止攻擊的命令讓他極為難受。
激烈爭論後，金日成房間燈光通宵不滅，彭德懷命令警衛員送過去兩顆安眠藥，可金日成的痛苦不是安眠藥能緩解的。
一月九日，毛澤東給彭德懷交了底：
“如朝方同誌認為不必補充休整就可以南進，則亦建議提議人民軍前進擊敵，並可由朝鮮政府自己直接指揮。誌願軍則擔任仁川、漢城及三八線以北之守備。”
毛澤東雖然對戰局估計有些樂觀，但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軍事家之一，他不可能犯“美軍自己會退出朝鮮”這種低級估計錯誤。
一月十一日，君子裏誌司，彭、金終於爆發了一次火藥味極濃的會談。
以後被金日成定為“間諜”的樸憲永首先發言：
“隻要誌願軍繼續向南進攻，美軍一定會退出朝鮮。”
彭德懷：“真的嗎？如我軍去追，美軍一定會退嗎？”
樸憲永：“是的。”
彭德懷：“你們的依據是什麼？”
樸憲永：“美國人民反對，資產階級內部矛盾。”
彭德懷氣得想笑：“這是一個因素，但今天不能起決定作用。如果再消滅美軍三至四個師，五至六萬人時，這個因素就會變成有利條件。再過兩個月後，誌願軍和人民軍的力量要比現在大得多，到那時 再視情況向南進軍。”
樸憲永：“到那時候美軍就不一定會退了。”
樸憲永敲完了開場鑼，金日成就提要求了：“最好半個月內，誌願軍有三個軍向南進攻，其餘休整一個月再南進。”
彭德懷直通通發火了：“你們說美國一定會退出朝鮮，但你們也要考慮一下，如果美軍不退出朝鮮怎麼辦？希望速勝，又不做具體的準備，其結果將會延長戰爭！你們把戰爭勝利寄托於僥幸，就可能把 戰爭引向失敗！誌願軍需要休整兩個月，休整前，一個師也不能南進，如果認為我這個中朝聯軍總司令不稱職，可以撤職！”
彭德懷的怒吼讓站在一邊的中朝幹部們悄悄溜出了指揮所。
“你們如果認為隻要我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那麼，我提議由仁川至襄陽線以北的全部海岸的警備和維護後方交通線，都歸中國誌願軍擔任。人民軍五個軍團十二萬人已經休整兩個月了，歸你們自己 指揮，照你們的願望向南進攻。美軍如果按你們的想象退出朝鮮，我當然慶祝朝鮮解放萬歲，如果美軍不退走，誌願軍按預定計劃南進作戰！”
金日成卻說：“人民軍沒有恢複元氣，不能單獨南進。”
彭德懷：“那麼去試驗試驗，取得點經驗教訓也是寶貴的嘛。”
金日成：“這不是好玩的，一試驗就會付出幾萬人的代價。”
彭德懷：“不是說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嗎。那麼這種前後矛盾的說法我很難理解。”
金日成難受，彭德懷心裏也不好過。史蒂科夫瞎指揮不可原諒，金日成作為朝鮮領袖，那種盼望朝鮮統一的心情卻能理解。隻是，他彭德懷的心情金日成能理解嗎？
幾年後，彭德懷在中國回憶：“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誌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的時候，我環顧前後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當時倒不是考慮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眼看著幾十 萬中朝軍隊處在敵人攻勢的情況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幾天幾夜睡不好，總想如何擺脫這個困境。我軍打到三七線後已向南推進幾百公裏，本來後方的物資供應線就很難維持，這時敵人又派飛機對我軍 運輸線猛烈轟炸，使誌願軍的各種物資、糧食、彈藥的供應十分困難。空中有敵人飛機炸，地麵對著美軍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軍的艦隊，敵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彈打過來。加之時值寒冬臘月，到 處冰天雪地，戰士們吃不飽穿不暖，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在這種嚴重的情況下，誌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地停下來，不能前進，並做好抗擊敵人 反攻的各種準備。”
能讓彭德懷膽戰心驚的戰局那可就是非同小可了，在美軍將領中出類拔萃的李奇微不會看不到這一點。他不但不準備像金日成說的那樣一打就會撤退，相反，他馬上就要用堅決的反攻來結束金日成和彭 德懷互相爭論帶來的痛苦……
九
勝利使中、蘇、朝內部爭論不休，失敗使美國內部吵得更凶，麥克阿瑟再次向杜魯門逼宮了！
一封又一封電報不停地從東京飛往華盛頓，麥克阿瑟吵著要擴大戰爭，為此哪怕打世界大戰！
他要求空襲中國東北，封鎖中國海岸，啟用國民黨軍入朝作戰，同時攻擊中國東南沿海，為此他甚至秘密邀請國民黨軍頭何應欽訪日，策劃國民黨軍入朝參戰。
至於擴大戰爭會不會引起蘇聯參戰，麥克阿瑟的看法比喝威士忌還簡單——再給我四個師就行了！
反之，如果不答應麥克阿瑟擴大戰爭的要求，那就隻有他媽的撤出朝鮮一條路了！到時候可不能怪我，有言在先，誰讓你們不答應我的要求的？
華盛頓的官僚們都是政壇老手，豈會看不透麥克阿瑟的小兒科把戲，國務卿艾奇遜揮著電報尖刻地撕掉了老麥克的偽裝：
“這是一份留給後人的文件，如果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文件的話。其目的不僅是在一旦事情弄糟時可以使麥克阿瑟免於指責，而且還向華盛頓盡量施加壓力，以使之後退，轉而接受他擴大戰爭的建議…… 無需任何證明，我完全相信這位將軍正是桀驁不馴到了不可救藥的程度，而且對其總司令的意圖基本上不忠順。”
老成持重的國防部長馬歇爾五星上將看著電報裏麥克阿瑟指責部隊士氣低落的那一段直搖頭：“一個將軍埋怨他部隊士氣之日，便是應當檢查他自己士氣之時。”
杜魯門兩眼發直，他真的不知道拿這個老混蛋怎麼辦才好。這個混賬為了自己的麵子，竟不惜要讓美國打一場世界大戰……你要他往東他偏要振振有辭地向西跑。要知道，對麥克阿瑟來說，杜魯門的每 一句話都是命令！
咽下惡氣，杜魯門同時走了幾步棋。他耐著性子給麥克阿瑟寫了一篇長得讓人頭暈的私人電報，希望麥克阿瑟跟上美國的外交政策。同時，他派出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將軍和空軍參謀長範登堡將軍前往南 朝鮮實地考察，看看戰場形勢是否真如麥克阿瑟所說的不擴大戰爭就得撤出朝鮮那麼糟。最後，杜魯門向中國求和了！
由於極其害怕中朝軍隊南進，美國於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三日讓聯合國通過了一個先停火後談判的“五步建議”並轉交中國。
對戰場形勢洞若觀火的彭德懷立刻認為這是一個有利於中朝方的絕好停戰機會。美國人發生戰略性判斷錯誤了！
誌願軍本來就無力南進了，連守住現有地區都困難，美國佬沒有看出我軍弱點反而主動求和！
如果此時接受停戰，正好把停戰線置於三七線，朝鮮的經濟中心、戰略要地和大部分國土都將控製在我方。
如果美軍以後破壞停火也不怕，正好趁談判這個喘息階段補兵運糧休整部隊，再打起來就真的可以往釜山衝了！
可惜，毛澤東因為對自己的力量估計過高，又顧慮於總的國際形勢和戰略意圖，終於錯過了這個戰略機遇窗口……
一月十四日，毛澤東致電彭德懷，認為美國人接下去可能有兩個動向，一是在我軍衝擊下，略微抵抗便退出南朝鮮，第二是在大丘、釜山頑強抵抗，被我軍打得無法立足退出南朝鮮……
毛澤東堅信戰爭的結局就是美國人退回日本。
後世的中國史學家們都認為這是毛澤東在戰略判斷上的一次失誤，他對誌願軍的能力估計過高了。
彭德懷雖有真知灼見，但入朝以來連戰皆捷，困難似乎也不是不可克服的，他對誌願軍實力也估計偏高，隻要準備好了應該能打贏吧……
根據中央軍委的要求，誌司迅速製定了下一戰役的目標：“爭取下一次戰役開始後，連續作戰，一氣嗬成，全殲敵人，全部解放朝鮮……”
彭德懷也明顯低估了美國人的實力。如果此時他對美國人的力量有透徹的了解，以這位統帥的剛直個性來說，他必然會堅持停戰的意見。
曆史就是曆史，開國元勳們雖然英才蓋世，但畢竟同美國人麵對麵交手才兩個月……
西方兵聖克勞塞維茨有言：“大多數戰略進攻隻能進行到它的力量還可以進行防禦以等待言和的那個時刻為止。超過這個時刻，形勢就會發生劇變，會遭到自己力所不及的還擊，進攻者就背上了債務。 ”
由於錯過了這次機會，窺見了中國軍隊弱點的李奇微很快就要強迫彭德懷吐出他的實力不允許得到的那些地區了。
柯林斯、範登堡回來了，他們帶回的消息讓華盛頓欣喜若狂——麥克阿瑟在放屁，戰局已經好轉！
中國軍隊因運輸線延長，補給困難，已不能有效作戰了。李奇微是個好小子，已經整頓得第八集團軍日見起色了。不但如此，他馬上就要大反攻了！
美國政府的態度立刻就強硬起來了……
這時，日夜奔波在前線的李奇微向第八集團軍補充了大批老兵，把從元山撤回來的美十軍也填進了第一線，還調來了許多新型武器。
現在，李奇微在前線的作戰部隊就有七個美軍師、八個南韓師和兩個英國旅共計二十五萬人，而彭德懷的一線部隊隻有二十八萬人，其中誌願軍僅六個軍二十一萬人，兵力雖然多那麼一點，火力要差多 少倍？這還沒算至關重要的後勤對比呢。
彭德懷已是深處劣勢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李奇微的進攻是好事，他從此打掉了中國軍隊對“小米加步槍”的某些迷信，為讓中國軍隊走上現代化之路起了相當的作用。
隻是就要發動進攻的李奇微沒想到，他想打彭德懷一拳，卻不料同時也狠狠扇了老校長麥克阿瑟一巴掌。
十
一九五一年一月十五日，瘦削精幹的李奇微斷然下令：
獵犬行動開始！
一個加強團的美韓軍在水原與利川之間開始試探性進攻，每天用汽車裝上步兵跟在小群坦克的後麵，在寬大正麵上進行火力偵察，一旦碰上中國軍隊主力就立刻後退，然後用炮兵、空軍猛轟中國軍陣地 ；如果發現對方陣地薄弱，立刻強攻搶占要點。一個星期內，美軍三次進出烏山裏，四次進據金良場裏，三次奪占利川，來來回回忙個不停。這是李奇微發明的磁性戰術。
李奇微要用這種和對手貼在一起的戰術，同希望轉入休整的中朝軍隊保持接觸，消耗疲憊已極的對手，同時偵察清楚對手到底布置在哪兒。
“帕特，願意和我一起上天兜兜風嗎？去看看中國軍隊在幹嘛。”李奇微打電話給第五航空隊司令官帕特裏奇。
“行，正好讓你看看我的飛行技術。”帕特裏奇很爽快。
帕特裏奇少將開飛機，李奇微中將坐飛機，兩人在一架AH-6老式教練機上用望遠鏡仔細偵察搜索中朝軍隊的陣地。兩個將軍整整飛行了一個下午，隻看到墨綠色的鬆林隨山勢蜿蜒起伏，厚厚的白雪覆蓋 著大地，兩個人眼睛都看花了卻一個人也沒發現。
李奇微寫道：“我們很難發現一個活動的生物，既沒有篝火的煙霧，也沒有車轍痕跡，甚至沒有被人踐踏過的積雪，以表明那裏駐紮著大部隊。”
李奇微趕回驪山第八集團軍指揮所，再次取出一切同中國軍隊交戰的機密戰鬥記錄，細致地翻看思索。
一組數字使李奇微如遭雷擊：
美軍第一次遭到中國軍隊的大規模攻擊是一九五○年十月二十六日，十一月二日中國軍隊停止攻擊，聯合國軍退到清川江南岸。戰鬥曆時八天。美軍第二次攻擊鴨綠江，十一月二十五日忽遭中國軍隊再 次攻擊，十二月二日，中國軍隊停止攻擊，戰鬥曆時八天。
十二月三十一日，中國軍隊開始了第三次大規模攻擊，一月八日停止攻擊。戰鬥曆時八天！
為什麼中國軍隊三次攻擊都隻持續了八天？李奇微激動得站起身來，他找到了答案：中國軍隊原始的後勤供應隻夠部隊維持八天攻勢！那些中國士兵消耗完了背在身上的糧食彈藥後，就不得不停止戰鬥 ！
就是說，中國軍隊再凶猛的攻勢也最多隻能持續一個星期！
這是“禮拜攻勢”！
“隻要頂住中國軍隊七天的進攻，就可以趁其糧彈皆盡時發起反攻！”
李奇微大聲地告訴自己。
抑製住激動的心情，李奇微坐下來研究第二個問題，為什麼中國軍隊總在夜裏發起攻勢？
這很好理解，因為有強大的美國空軍，中國軍隊白天基本不能活動。但為什麼中國軍隊總集中在月頭月尾那幾天發起攻擊呢？
李奇微緩緩站起身，走向窗邊。
仰望著天空中那輪寒月，他想起一個美國士兵指著一輪滿月對他說的那句話：“那是中國人的月亮！”
李奇微若有所悟，回到桌邊仔細翻了一下日曆，明白了！明白了！中國人隻能在晚上打仗，以避開強大的美國空軍的攻擊，發揮他們的夜戰優勢。但要進行大規模夜戰必須要靠月光照明，所以中國人總 是選擇月圓期攻擊！
而且是選在月圓期前幾天發動攻擊，因為這時的月亮會越打越圓越明亮，打到他們的禮拜攻勢高潮時正好月亮最亮！
“上帝！這也是‘月夜攻勢’啊！”
李奇微為窺破天機而激動得渾身戰栗，老天爺，美國人肯定在朝鮮站得住腳了！不但如此，我還要向北進攻！進攻！
李奇微激動得閉上眼睛享受了一下充溢全身的幸福感。他知道，在整個西方都對朝鮮戰局已經絕望時，他若能一舉扭轉戰局，他將成為新的戰爭英雄，通向權力和榮耀的大門都將向他打開！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在窺破了中國軍隊的破綻後，李奇微斷然展開了“霹靂行動”。聯合國軍在連續失敗後，終於向中國軍隊展開了大規模的反攻。
十一
李奇微開始進攻的那一天，周恩來趕赴東北召開了後勤工作會議，中國國內大批高級將領都參加了這次會議。
嚴酷的事實讓中國軍隊認識到了後勤的重要性，周恩來沉重地指出：“後勤必須以新的指導思想，新的工作製度，新的工作作風，適應現代化戰爭的要求……”
中國軍隊正悄悄地進行著重大的轉變，為從國內戰爭那種較初級的戰爭方式過渡到進行當時最現代化的戰爭方式做準備，但這一切還需要時間。
彭德懷在其軍事生涯中罕見地失算了。此時，他還在召開中朝高幹聯席會，而入朝部隊大部分的軍師團長們甚至都已回到東北沈陽，參加蘇聯顧問主辦的《聯合兵種作戰訓練班》，為換裝蘇式武器進行 現代化戰爭做準備……
中朝雙方的高級幹部們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氣氛中。
金日成、彭德懷、高崗等一百二十二位中朝幹部分成六個大組，圍坐在一個可以容納一千多人的礦洞裏。別看都是些高級幹部，那也隻能坐在兩塊磚頭中間搭塊板湊成的椅子上，甚至解決吃飯問題都很 困難。
中朝兩軍在朝鮮最豪華的“峰會”也隻能有這種條件。
大會由朝鮮方麵的金し鈧驢幕詞，彭德懷隨即做了《三個戰役的總結和今後任務》的報告。毛澤東將彭德懷原稿反複修改，猶嫌結尾不夠有力，遂親筆添改一段文字。這是以後幾代中國人都耳熟能詳的 名篇，它誠摯地反映了那個時代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黨人真誠的國際主義情感：
“……因此，一切在朝鮮的中國誌願軍同誌，必須認真地向朝鮮同誌學習，全心全意地擁護朝鮮人民，擁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政府，擁護朝鮮人民軍，擁護朝鮮勞動黨，擁護朝鮮人民領袖金日成 同誌。中朝兩國同誌要親如兄弟般團結在一起，休戚與共，生死相依，為戰勝共同敵人而奮鬥到底。中國同誌必須將朝鮮的事情看做是自己的事情一樣，教育指揮員、戰鬥員愛護朝鮮的一山一水，一草 一木，不拿朝鮮人民的一針一線，如果我們能夠這樣做，最後勝利就一定能得到。”
當彭德懷誠摯而鏗鏘地講完這段話時，大廳裏掌聲響成一片，許多中朝高幹含著熱淚相互擁抱握手，熱烈的情感衝擊著他們的心扉……
隻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旁邊微笑。不久前，他剛剛在越南北部同胡誌明、武元甲經曆過了這樣的場麵。他就是中國共產黨的寵兒、中國軍隊的傳奇大將陳賡。
除了四期學弟林彪，中共黨內、軍內大概沒有一個人不喜歡陳賡。陳賡黃埔三傑排名第二，連蔣介石都喜愛這個敢跟自己對著幹、當麵痛罵自己的學生，好不容易抓到手，最後還是睜隻眼閉隻眼讓他逃 了，換別的共產黨人，有一萬個也砍了。
陳賡救過蔣介石的命，也救過周恩來的命，他打仗百戰百勝，所率兵力雖不多，但其實總在擔任一個戰略獨立方向的主帥。這位性格中永遠都有些孩童成分的大將出名地詼諧幽默，隻要他走到哪裏，哪 裏就會有爆笑聲。新婚第二天清早，他跳出房門在八路軍總部院子裏大喊：“昨夜老夫我爬高山下陡坎如履平地……”羞得自己的新娘傅涯一整天不敢出門。陳賡連毛澤東的玩笑都敢開，更不要提老師 周恩來了。但他隻怕一個人——彭德懷！
陳賡是彭德懷點將要到朝鮮來的。其時，陳賡正在越北的叢林中秘密指揮越盟遊擊隊發起邊界戰役，痛擊法國殖民軍。不明所以的法國人驚呼：“越南人一夜之間就會打仗了！”
總參告知彭德懷這一情況，讓他再挑一個人選，彭德懷的回答是：“誰也不要，就要陳賡！”
彭德懷深知陳賡的能力和人格，他由衷喜愛這員名將，兩人之間有一種英雄相惜之感。
陳賡接令喜氣洋洋地從越北直衝朝鮮。彭德懷是他極為尊敬的統帥，他誰的玩笑都開，就不開彭德懷的。他是有過教訓的。他曾對著彭德懷講了個“葷段子”，沒想到彭德懷當著八路軍眾多高級將領的 麵把眼一鼓：“陳賡，你是個流氓！”弄得陳賡難堪極了。
但這件事沒有影響兩個人的感情，陳賡深知彭德懷那鐵石般的外表下對同誌有一顆火熱的心，連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都是他給介紹的。
陳賡此行是來實地考察對美軍作戰經驗，準備率西南劉鄧二野抽調出的三兵團入朝參戰，同時擔任彭德懷的第二副司令。可惜多年征戰滿身痼疾，陳賡大將匆匆前來又得急急回國養病，要到五次戰役後 才正式入朝領軍。
陳賡正看著熱烈的場麵微笑，忽見一個情報參謀匆匆走到彭德懷身邊遞上一遝電報，彭德懷的笑容馬上斂住了，臉上立刻嚴肅起來，陳賡走過去詢問一句：“老總，什麼事？”
“到底是敵人，怕什麼就來什麼，前線偵察部隊說李奇微已經開始進攻了。”
彭德懷低聲告訴陳賡，這話也隻能跟陳賡講了：“現在真的不好打呀，搞得不好要吃敗仗的，李奇微隻要大舉進攻，漢城肯定要丟……”
是時，中國軍隊入朝連續三戰，首批入朝的六個軍已是兵疲馬乏，傷亡減員很大。第三次戰役打的都是部隊的老骨幹，國內原定補充六個軍的四萬老兵、八萬新兵遲遲未到，為了應急，幾個軍的機關人 員都給補充到了一線連隊。任何一支部隊都害怕這樣幹，拚光了維係部隊戰鬥力的精英分子，等於打垮了一支部隊的骨架，那這支部隊可是要傷元氣的，這不是靠補兵就能解決問題的。
一線部隊不能打。後續入朝的部隊暫時又上不來。十九兵團尚在東北換裝蘇式武器，三兵團還在出川途中，東線宋時輪九兵團凍傷減員太大了，一時半會緩不過氣來，尚在元山、鹹興一帶休整，兩個月 內休想投入作戰。
這樣，彭德懷不得不拉出僅有的疲憊不堪的六個軍和人民軍三個軍團迎戰李奇微。是役，不但技術裝備上敵優我劣，連兵力對比上彭德懷也失去了優勢。
“唉，”彭德懷歎口氣：“本來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春季攻勢的準備上，現在隻好被迫打這一仗了，李奇微真會鑽空子。”
彭德懷悶悶不樂地告訴總部諸將。
在陰暗的戰局中，隻有一件事讓彭德懷晦暗的心情大為好轉。
十二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一日中午，一封急電送到彭德懷手中，指揮所裏的人全驚呆了，他們看到嚴肅峻厲的彭德懷失態了，隻見他兩手向天不斷大笑狂呼：
“我們有空軍了！老子們自己的空軍參戰了！中國的空軍第一仗就打贏了，哈哈哈……”
彭德懷一次又一次催促空軍參戰，空軍司令劉亞樓把部下都快逼瘋了。可是現代化的軍種哪有那麼容易掌握？
誌願軍入朝那一天，空軍也從上海開始北上。到了天津，軍列停下了，晚上又開動了，那些興奮得很晚才能入眠的飛行員們天亮睜眼一看全傻了，怎麼又回到上海了！
原來這些飛行員飛的全是老式螺旋槳飛機，現在要換裝新式噴氣戰鬥機，才能跟美國空軍鬥。飛行員們無奈地戲稱：
抗美援朝一晝夜！
噴氣式剛能起飛落地，劉亞樓又把部隊拉上去了。到了安東又傻了眼，天氣不好，大多數飛行員隻會飛簡單氣象，現在上陣無異於送肉上砧板！
空軍戰士們在鴨綠江邊聽了二十天炮聲，哭了整整二十天，哭完了隻好又拉回來訓練，部隊隻好續寫下聯：
保家衛國二十天。
十二月四日，被毛澤東、彭德懷逼急了的劉亞樓終於下了決心，以空軍的種子部隊四師為主力，以大隊為單位，進駐安東，在蘇軍幫助下實戰鍛煉！
在中國空軍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第三次北上開始了！
朱德元帥親自送行。飛行員們驚呆了，四師禮堂裏歡呼聲沸騰了十五分鍾。大隊長李漢代表飛行員發言。這個愣頭青激動異常，朝大隊飛行員喊道：
“有決心沒有？”
“有！”山呼海嘯。
“有孬種沒有？”
“有！”海嘯山呼。
飛行員們因為看到朱德元帥太緊張了。
朱德、劉亞樓大笑起來。
二十八大隊的飛行員一下子全站起來：“有好漢，沒孬種！”
怒吼聲排山倒海……
會後，二十八大隊給朱德、劉亞樓做飛行表演，米格15戰鬥機尾噴口的狂浪直衝機場觀禮台，將朱德、劉亞樓毫不客氣地掀了幾個跟頭。飛行員們嚇壞了，朱德爬起來哈哈大笑：“好厲害的噴氣式喲！ ”……
彭德懷接到空軍告捷電那天早上，空四師為中國空軍揭開了空戰之謎。
仗是率先出戰的二十八大隊打的。二十八大隊飛行員全部畢業於解放戰爭時的東北老航校，又在新航校改裝了當時世界最先進的蘇製米格15噴氣戰鬥機，這個大隊的飛行員是中國戰鬥機飛行員的精華。
一九五一年一月二十一日，大隊長李漢決定甩下隻顧自己單幹、見到敵機就命令中國人返航的蘇聯空軍，非和美國人過過招不可。
李漢少將當時是個標準的二杆子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在噴氣式上隻飛了二十多個小時，就帶了六架飛機去跟飛了幾千小時的美國飛行員拚命。
六架中國戰機猛撲正在攻擊清川江橋的二十架敵機。在重圍中，李漢逮著一架F-84三炮齊發，猛掃一陣……這是曆史性的一刻……
六架米格15全部安全返航了，蘇聯人檢查了李漢的照相膠卷，擊傷！中國空軍終於展翅藍天！
八天後，先是李漢在定州上空高呼：“奶奶個熊別跑，讓老子親你兩口再走！”然後，空中所有的中國飛行員都高呼起來：“打中了！打中了！”
一架美國空軍F-84淩空爆炸！
李漢，作為中國空軍第一個擊落擊傷敵機的飛行員永垂史冊。晚年，酷愛速度的李漢還自製了一輛既非小汽車又非摩托車的動力怪物，駕著它在石家莊大街上瘋跑。老人得意地將其命名為“李漢跳蚤” 。
臨死前，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感謝黨，李漢的一切都是黨給的……”
中國空軍的序幕戰讓彭德懷對戰爭最終的結局更加充滿信心，但是目前，他還得為這場戰爭中的一場戰役的勝負耗盡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