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在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麼?這是普通所謂題義,就是文章中的中心思想。作文能把持中心思想,自然不會有題外之文。例如在主張男女同學的文字中斷用不著“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等類的廢話。在記述風災的文中,斷不許有颶風生起的原因的科學的解釋。最近入學試驗,我出了一個“元旦日的我家”的題目,記有一個受試者開端說什麼“元旦就是正月一日,人民於此日大家休息遊玩”等類的話,中間略述社會歡樂情形,結末又說“……不知國已將亡,……凡我血氣青年快從今日元旦覺悟”等,這是全然忘了題義的一例。
(3)誰在作這文?這是作者的地位問題,也就是作者與讀者的關係問題。再換句話說,就是要問以何種資格向人說話。例如:我們現在大家都希望春暉中學添辦高級中學,假定我們將此希望的意思,大家作一篇文字,我的文字與諸位的文字,是應該不同的。我以春暉教師的地位來說,諸位以春暉學生的地位來說。校長經先生如果也作他的文字與我們亦不相同。一般社會上的人,如果也提出文字來,更加各各不同。要點原是一致,而說話的態度、方法等,卻都不能不異的。同樣,子對於父,和父對於子不同,對一般人和對朋友不同,同是朋友之中,對新交又和對舊交不同。記得有一個笑話,有一學生寫給他父親的信中說:“我錢已用完,你快給我寄十元來!勿誤!”父親見信大怒。這就是誤認了地位的毛病了。
(4)在什麼地方作這文?作這文的所在地,也有認清的必要。或在鄉村,或在都會,或在集會(如演說)或在外國,因了地方不同,態度也自須有異。例如在集會中,應采眼前人人皆知的材料,在鄉村應采鄉村現成的事項。在國外,應用外國語,在國內應用本國語(除必不得已須用外國原語者外)。“我們的father”、“你的wife”之類,是怪難看難聽的。
(5)在什麼時候作這文?這是自己的時代觀念,須得認清的。作這文在前清,還是在民國成立以後?這雖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實際上還有人沒了解。現在歎氣早已用“唉”音了,有許多人還一定要用“嗚呼”、“嗟呼”,明明是總統,偏叫作“元首”,明明是督軍,卻自稱“疆吏”。去年黎元洪的電報,甚至於使人不懂,這不是時代錯誤是什麼?
(6)怎樣作這文?上麵的五種態度都認清了,然後再想作文的方法。用普通文體呢,還是用詩歌體?簡單好呢,還是詳細好?直說呢,還是婉說?開端怎樣說?結末怎樣說?先說大旨,後說理由呢?還是先說事實,後加斷定?怎樣才能使我的本旨顯明?怎樣才能免掉別人的反駁?關於此種等等,都須自己打算研究。
以上六種,我以為是作文時所必須認清的態度。雖然很平凡,但卻必須知道。把他聯結起來,就隻是像下麵的一句話:“誰對了誰?為了什麼?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用了什麼方法?說什麼話?”
如果所作的文字,依照這裏麵的各項檢查起來,都沒有毛病可指,那就是好文字,至少不會成壞文字了。不特文字如此,言語也是這樣。諸君以後作文說話時隻要能留心這“六W”,在語言文字上就可無大過了。
(《春暉校刊》)
研究國故的方法
胡適
研究國故,在現時確有這種需要。但是一般青年,對於中國本來的文化和學術,都缺乏研究的興趣。講到研究國故的人,真是很少。這原也怪不得他們,實有以下二種原因:(一)古今比較起來,舊有的東西,就很易現出破綻。在中國,科學一方麵,當然是不足道的;就是道德和宗教,也都覺淺薄得很,這樣,當然不能引起青年們的研究興趣了。(二)中國的國故書籍,實在太沒有係統了。
曆史書,一本有係統的也找不到;哲學也是如此。就是文學一方麵,《詩經》總算是世界文學上的寶貝。但假使我們去研究《詩經》,竟沒有一本書能供給我們做研究的資料的。原來中國的書籍,都是為學者而設,非為普通人一般人的研究而做的,所以青年們要研究,也就無從研究起。我很望諸君對於國故有些研究的興趣,來下一番真實的功夫,使彼成為有係統的:對於國故,亟應起來整理,方能使人有研究的興趣,並能使有研究興趣的人容易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