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就不會憂成敗,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遠不會圓滿的,所以《易經》六十四卦,始“乾”而終“未濟”,正為在這永遠不圓滿的宇宙中,才永遠容得我們創造進化,我們所做的事,不過在宇宙進化幾萬萬裏的長途中,往前挪一寸、兩寸,哪裏配說成功呢?然則不做怎麼樣呢?不做便連這一寸、兩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真失敗了!“仁者”看透這種道理,信得過隻有不做事才算失敗,凡做事便不會失敗。所以《易經》說:“君子以自強不息。”換一方麵來看,他們又信得過凡事不會成功的,幾萬萬裏路挪了一兩寸,算成功嗎?所以《論語》說:“知其不可而為之。”你想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麼成敗可憂呢?再者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便不會憂得失。為什麼呢?因為認定這件東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連人格都不是單獨存在,不能明確的畫出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則那裏有東西可以為我所得?既已沒有東西為我所得,當然也沒有東西為我所失,我隻是為學問而學問,為勞動而勞動,並不是拿學問、勞動等等做手段來達某種目的,可以為我們“所得”的。所以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你想,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麼得失可憂呢?總而言之,有了這種人生觀,自然會覺得“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自然會“無入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純然是趣味化、藝術化,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憂。
怎麼樣才能不懼呢?有了不惑不憂功夫,懼當然會減少許多了。但這是屬於意誌方麵的事,一個人若是意誌力薄弱,便有很豐富的知識,臨時也會用不著;便有很優美的情操,臨時也會變了卦。然則意誌怎麼才能堅強呢?第一件須要心地光明,孟子說:“浩然之氣,至大至剛,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又說:“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遄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俗語說得好:“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一個人要保持勇氣,須要從一切行為可以公開做起,這是第一著。第二件要不為劣等欲望之所牽製,《論語》說:“子曰:‘吾未見剛者!’或對曰:‘申棖。’子曰:‘棖也欲,焉得剛?’”
被物質上無聊的嗜欲東拉西扯,那麼,百煉鋼也會變為繞指柔了。總之一個人的意誌,由剛強變為薄弱極易,由薄弱返到剛強極難。一個人有了意誌薄弱的毛病,這個人可就完了,自己作不起自己的主,還有什麼事可做,受別人壓製,做別人奴隸,自己隻要肯奮鬥,終須能恢複自由,自己的意誌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隸,那麼,真是萬劫沉淪,永無恢複自由的餘地,終身畏首畏尾,成了個可憐人了。孔子說:“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我老實告訴諸君說罷,做人不做到如此,決不會成一個人。但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時時刻刻做磨練意誌的功夫不可;意誌磨練得到家,自然是看著自己應做的事,一點不遲疑,扛起來便做,“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樣才算頂天立地做一世人,絕不會有藏頭躲尾左支右絀的醜態。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懼。
我們拿這三件事作做人的標準,請諸君想想!我自己現時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為有一點把握;倘若連一件都不能做到,連一點把握都沒有,噯喲!那可真危險了。你將來做人恐怕就做不成。講到學校裏的教育嗎?第二層的情育第三層的意育,可以說完全沒有,剩下的隻有第一層的智育。就算智育罷,又隻有所謂常識和學識。至於我所講的總體智慧靠來養成根本判斷力的,卻是一點兒沒有。
這種“販賣知識雜貨店”的教育,他把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現在這種教育,一時又改革不來;我們可愛的青年,除了他更沒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諸君啊!你到底還要做人不要?你要知道危險呀!非你自己抖擻精神想方法自救,沒有人能救你呀!
諸君啊!你千萬別要以為得些斷片的知識就算是有學問呀!我老實不客氣告訴你罷,你如果做成一個人,知識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個人,知識卻是越多越壞。你不信嗎?試想想全國人所唾罵的賣國賊某人某人,是有知識的呀?還是沒有知識的呢?試想想全國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專門助軍閥作惡魚肉良民的人,是有知識的呀?還是沒有知識的呢?諸君須知道啊!這些人當十幾年前在學校的時代,意氣橫厲,天真爛漫,何嚐不和諸君一樣,為什麼就會墮落到這樣田地呀?屈原說的,“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傷心的事,莫過於看著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往壞路上走。諸君猛醒啊!現在你所厭所恨的人,就是你前車之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