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上管這叫脫離了安全區而產生的焦慮,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如此種種可以有一句更言簡意賅的總結:賤人就是矯情。
——看,中文如此美妙,我怎麼能連個書都寫不好?
綜上所述,久宅是病,來如山倒去如抽絲,治與不治都很要命。想要瞬間煥然新生的同學可以洗洗睡了,這世界上唯一可以五分鍾讓你變得神采奕奕的東西叫作麵膜。
所幸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哪裏不正常,正如我寫作班的同學季然常說的:“咳,這年頭誰還沒有點兒精神病啊?淡定,淡定。”
季然大概是班裏唯一不那麼看我不順眼的同學。他看上去開朗又風趣,還高白瘦美,簡直是標準的討人喜歡的樣板。直到有一次下了課跟他和另一個同學三人拚車回家,聊起來才知道,他也有好幾天不愛理人的時候。
“別看我現在脾氣好,討厭起來保證誰見我都想抽兩耳光。”他說得輕描淡寫,“跟你說吧,前男友就是被我氣跑的。”
記得當時我對他描述的情緒問題深表同感,直到下了車才反應過來:前男……男……男友?!
能遲鈍成這樣,我都不好意思說我是女人。
然而我生活中另一件詭異之事的關鍵就在這裏。當初李惟改變主意答應讓我跟著看他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發現我已經呆到了一定境界。
那天我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敲開他辦公室的門時,感覺比麵試還緊張。結果剛剛順利地說完我的來意,他就幹脆地一口拒絕了。
我去找他是為我想寫的小說收集素材,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發揮百折不撓的牛皮糖精神,不答應就跟到答應為止。再不然就繼續回家跟搜索引擎玩兒去,找另一個有可能答應我的私家偵探。
但我就這麼愣在了當場,大腦臨時出現了斷片兒的症狀。要是再多給我幾秒鍾,我肯定能從腦袋裏搜尋到得體的回答,可是李惟打斷了我。他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著我,語氣有點兒遲疑地下了逐客令:“再見。”
“再見!”我條件反射地答,答完發現我這是在同意趕緊消失,連當塊牛皮糖的希望都碎得渣兒渣兒的。可話都說出口了,隻好拎起包磨磨蹭蹭地往門邊挪。
手還沒摸到門呢,李惟在身後發出一個單音節:“哎——”
“啊?”我轉過身,同樣條件反射地回了他一個單音節。
別說我已經25歲了,就算幾歲小孩兒都會有這種本能的應答能力,不需要思考,甚至不需要經過大腦,就像敲擊膝下韌帶腿就會自然彈起來一樣。
“坐。”他衝我點點頭,從鼠標上挪開右手,指了指沙發。
我坐下了。
“你是作家?”他問。
“呃,算是。”
他給我倒了杯水,然後又回電腦後邊坐下。我本以為他叫我回來表示他會說點兒什麼,但他就那麼坐在那兒等著我說話。可是我的開場白在剛才都用完了,難道我要打開複讀機模式,再給他重播一遍?
大眼兒瞪小眼兒了一陣,我感覺不太妙。他剛才叫住我難不成是想給我個“可以繼續說下去”的信號?
好吧,繼續說,這次我要開始得隨意一點兒、從容一點兒。
我扭過頭一眼瞟見他桌上斜斜擺著的電腦屏幕——我來之前他正在看《犯罪心理》,昨晚剛播的第八季第十二集,他還沒看到三分之一。
我深吸一口氣,非常英勇地盯著屏幕說:“凶手是那男人的女朋友。”
他的表情很不明顯地抽搐了一下。
如果有表情翻譯工具這種玩意兒存在的話,可以理解為他正在無聲地對我說:“姑娘,我祝你劇透一次長10斤肉!”
…………
後來慢慢熟了,再聊起第一次見麵時的詭異情景,他說得非常含蓄:“一看你就不是會來事兒的人,不然我還不敢讓你跟呢。”
“為什麼不敢?”
“誰能保證你不會把說好不能寫的內容寫出來?我又不發你薪水,不可能弄個保密協議給你簽。”
“意思是看我老實才讓跟的唄。”
“呃,‘老實’是比較委婉的說法。”
“……不用補充說明,謝謝。”
“不客氣。”
“其實‘謝謝’也是比較委婉的說法,用來代替‘閉嘴’。”
“喲,行啊你,眼瞅著智商就提高了!”
“……”
有時候我真慶幸,在搜索引擎跳出的590多萬條搜索結果中,我最終敲開的是李惟的門。別家偵探社或許更好,也可能更糟,誰知道呢?說實話,有太多選擇遠比太少選擇要糟心得多,幸運的是我已經不需要再去別處碰壁了。
在李惟答應了讓我當臨時跟班之後,我終於做了長久以來第一個清醒的決定:之前那部不理想的稿子不簽約。與其勉勉強強繼續出些自己討厭讀者也嫌棄的小說,不如做一點兒改變——即使再寫的新故事仍然不受歡迎,最小限度我自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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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諜影囧囧
這半個月來我出門的頻率大幅上升,除了每周三次去上課之外,李惟有活兒幹的時候我也去當臨時跟班。他的工作雖不定時卻也沒見有多少空閑,至少我跟了這麼久都是如此。照理說他工作多是好事兒,但仔細一琢磨還真有點兒顛覆三觀——居然有這麼多人為著各種各樣的理由請私家偵探調查自己身邊的朋友、家人、同事、工作夥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人人都想方設法打探別人的秘密。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工作內容,相較之下要比窺探隱私稍微高尚正直點兒。
尋找玩兒失蹤的債務人,這種事完全可以躋身李惟個人最喜愛的任務前五名。他說過,這種活兒單純直接,心細就行;委托人要得到結果是為了順利地走法律程序,鮮少私人衝突;過程中基本不包含仇人相見憤而動粗的情景,比如捉奸成功當場崩潰的正房。
“當年我被高跟鞋抽過,不騙你。”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像在說別人的糗事,“那時候我還是菜鳥,委托人堅持要求隻要我看到她老公跟別人進酒店就立即通知她,她必須在現場親眼看見。這一到現場就壞了,她知道了房間號就衝上去踹門,拉都拉不住。兩女一男衣衫不整地在房裏打架,我正要出門叫保安就挨了一鞋跟兒,要不是胳膊抬得快,我臉就成兩塊了。”
李惟不允許我在寫小說的時候透露案例的細節,他自然也不會讓我知道得太細。難得今天他主動提起這麼生動的往事,我立刻激動了:“愛情倫理動作片啊這是!提鞋打你的是正房還是小三兒?”
“你想啊,正房衝進門去掄包就砸,小三兒從床上下來提起鞋迎戰,保安進來後還耗了十來分鍾才停火。”
“後來呢後來呢?”我不由自主地從靠背上坐直了身體。
“你矜持點兒行不?一聽打架就激動。”他相當鄙視地瞟我一眼,“沒有後來了。後來一概不接受委托人的特殊要求。幹活兒就幹活兒,不能再把個人感受摻和進去。當時我就是同情那個大姐,理解她不親眼看見不死心的心情,結果本來安安靜靜拍幾張照片就行的事情,鬧到報警才算完。有些距離該保持就要保持,能避免很多難堪的後果。指不定大姐事後比誰都後悔。她提要求是一時衝動,她正在氣頭上預計不到後果,而我本來可以避免把這事兒鬧大。”
“唉,要不然你這麼想吧:至少她痛揍了老公和小三兒一頓,能心情舒暢點兒也算是好事兒。”
“你以為她沒挨打啊?本來好心滿足她的要求,結果害得人打了一架。”他說著,似乎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喂,你這個思路很不科學,衝進去打人是她的選擇,不是你的,”我不知道那一瞬間是怎麼得來的閃電般的靈感,從水杯架裏拿出保溫杯豪邁地朝他一遞,“如果你非要覺得每個委托人的行為你都得負全責,我也不想說啥了。來,趕緊把你自己一槍崩了吧,崩了就沒鴨梨(壓力)了。別擔心,現在這個活兒還有我呢,沒了你也完全能行。來,拿著這個,自由地崩吧!”
他的表情再一次很不明顯地抽搐了一下:“……就你這渣演技,趁早別糟蹋《犯罪心理》了。趕緊放下我的杯子,當心給我晃漏水了。”
“啊?保溫杯杯蓋兒不是防漏的嗎?”
“不要轉移話題,我們剛剛進行到批評你的演技這一環節。”
“渣是渣了點兒,”我老老實實把杯子放回了杯架裏,“好歹我也付出了創意,怎麼說你也該給個驚奇的表情啊!”
“‘創意’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他又故意停頓一下,不用想就知道接下來沒什麼好聽的話,“意思是正常人一般幹不出這事兒。”
“呸,我最正常了。”
“是誰跟我說過她經常穿睡衣下樓買菜,理由是反正沒打算在蔬菜店找男朋友?這邏輯也叫正常?”
——記性好的人有時候真是格外討厭。
還好,在他麵前我也沒什麼好裝的:“老實說,見了我之後是不是又有一個美好的詞彙在你腦海中幻滅了?”
“女作家?我可從沒把女作家想象成神仙姐姐,倒是以前不知道這麼二也能寫書。”
“……你閉嘴。”
“距離閉嘴倒計時三分鍾,我們要到了。”
我抬眼往路側看去,下一個匝道近在眼前。主路南側的視線可及範圍內隱隱約約有個院子,想必就是那裏。
敢住在這兒躲債,顯然這郊外豪宅是抵押給銀行的資產之外的房產。唉,有那麼些有錢人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麼好。
車順著匝道下了主路,身邊是一片光禿禿的樹林。沒有葉子的瘦高的樹一棵一棵整齊挺直地排得像網格線,地上厚厚一層蓬鬆的泥土色,辨不出究竟是泥還是落葉。
李惟沒有拐上那條往南行的直路,而是沿著指示牌繞了一個大圈兒,朝回程的方向再一次上了主路。
我頓時升起一腦袋問號:“我們不去了嗎?”
“你沒看見那棟房子裏有車開出來嗎?”他平穩地握著方向盤,直視前方,“要是我們開進去就會跟他們的車照麵兒。那條路直接通到他們院子前,不可能不起疑。萬一嚇跑了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著了。哎,你看一眼就行,別總回頭。”
我轉回頭來。右邊反光鏡裏映出了個藍色的小點兒,這麼看上去就跟玩具車模型差不多大小。
對,李惟老早就給我科普過:最安全的跟蹤方式不是尾隨而是開在目標前方,尤其當路上車少的時候。假如路況不太好掌握,隻適合尾隨,要是遇紅綠燈轉綠前車還停在原地,那麼千萬不要猶豫,目不斜視地變道超車開走——跟丟一次事小,暴露自己引起對方警覺事大。目標緊張起來很可能隻顧甩掉尾巴而顧不上安全駕駛,發生交通事故就糟糕了。
此時我們正開在一條寬敞而空曠的公路上,除了每隔好幾分鍾才有一輛逆向行駛的車擦肩而過之外,跟我們做伴的隻有後視鏡裏那個漸漸靠近的藍色輪廓。李惟小心地調整車速,以便保持合適的距離。可路上車太少,我們沒法靠得太近,自然也就看不清楚後車駕駛位裏坐的是誰。
我們兩輛車一前一後跑了一陣,李惟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拍照手抖不抖?”
“車不顛我就不抖。怎麼?”
“打開你前麵的儲物格,拿相機,拍下清晰的車牌號。能拍到司機的臉更好,不強求。別從窗外拍,透過後風擋玻璃拍。”
儲物格裏躺著我出師未捷就被收繳的錄音筆,還有……另一支貴得多的錄音筆和兩部相機。
眼見我要伸手摸卡片機,他果斷吩咐道:“放下,拿單反,裝定焦鏡頭。”
“啊?”我抖了一抖。
“我調節車距,你隻管拍。把鏡頭架在靠背上,加上光學防抖應該沒問題。”他下起命令來語氣和語調都和平時說話不一樣,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不服從命令你就死定了”的教官氣質。
我這人對權威姿態做出的反應一向是本能地盲從,李惟小心減速時,我居然條理分明動作迅速地裝上鏡頭扭過背去趴向座椅靠背,做好了一旦圖像清晰就按下快門的戰鬥準備。
第一次玩中長焦鏡頭,還是用來偷拍,內心一陣激動油然而生——我姿勢扭曲地蹲在一輛租來的舊車裏,端著相機眯著一隻眼睛,等著獵物的影像在鏡頭中漸漸清晰。
當他的臨時跟班半個月,每次都是坐著盯梢、坐著盯梢、坐著盯梢和坐著盯梢,現在終於有了點兒菜鳥偵探的意思。
傍晚回到市區後,我們坐在一家叫不上名字的路邊小飯館裏整理照片。雖然我是拍了不少張一團模糊的抓瞎成果,好歹也有幾張拍到了清晰的車牌,還能隱約看見開車人的樣子。
“我拍得還行吧?憑照片能認出人嗎?”我問。
他忙著發郵件,盯著手機屏幕頭也沒抬:“活兒都幹完了就別惦記了。你不餓啊?”
我抬眼看看四周——大門外夜幕下綴滿了路燈,並不清透的玻璃門上用醒目的紅色大字貼著招牌菜和宣傳語句,街上川流不息的車仿佛從字的縫隙裏穿行。正是晚上七點多,店裏坐滿了人,說話聲、電視機聲和來自不同方向的食物的味道擠在這小小的空間裏,混合發酵成一種又聒噪又親切的生活感。
這是一種雜亂卻活生生的感覺,一種嘈雜無序又簡單放鬆的感覺。
店員端著托盤如雜技演員般來來回回,飛速地在我們麵前放下一盤碧綠的荷蘭豆,又飄向下一桌。
我忽然記起小時候家樓下的早餐攤兒。相熟的鄰居和不認識的路人在同一張矮桌邊相鄰而坐,低下頭喝粥時幾乎可以碰到對麵人的額頭。油條在身邊某處的煎鍋裏翻轉,隔壁的芝麻湯圓香味熱烈地加入,街對麵大鍋裏沸騰而出的水蒸氣卷著餛飩麵的形態,似有某種規律般不緊不慢地融入進來,如重奏一般響在每個清晨。
自家廚房裏的聲音、香味和秩序,外麵截然不同的熱鬧氣息……童年的每一天清晨都是從這兒開始,它們印在我腦海裏,仿佛將童年時的記憶編碼壓縮,等待著很久之後的某一時刻被某一個細微的片段觸發。難以說清我回憶起的究竟是什麼,或許是往事,或許是時間,或許是再一次麵對麵地看到了童年時的自己。
在這一刻,我終於恍然明白了我這些年為什麼再也沒能寫出好看的書。
隨著年齡漸長,我們學會了篩選感官記憶,略去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隻記住有關的部分,直到成為習慣。
——感知力漸退也是成熟的一部分,因為唯有適度的鈍感才能帶來豁達和幸福。
成長時依賴直覺和本能生活,成熟後靠著經驗和規則生存。
每個人生來都是一部毫無章法卻豐滿動人的小說,隻是我們活著活著就活成了秩序井然的大綱。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像大多數成年人那樣習以為常地活著,在學會規避煩惱的同時也不再對一切感到好奇。原來我需要的並不是任何一個不同以往的故事,我需要的是曾經會講故事的自己。
當我發完呆想起抬頭看看坐在對麵的李惟時,他已經不聲不響地吃光了一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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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墨菲定律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被鬧鍾指向的數字嚇了一跳:12點半。
準確地說,是中午。
常年宅在家淩晨睡中午醒是常事兒,可我下午兩點有課,睡前明明定了鬧鍾。難道是昨天的公路諜戰太激動太耗精神,導致回家來睡得連鬧鍾響都沒聽見?不至於吧,我也就是拍了個照而已。沒時間坐在床上揉頭思考,我睡褲也懶得穿,光著腿跳下床來直奔洗手間。光速擠好牙膏塞進嘴裏發現味道有點兒怪——喵了個咪的,下回一定換一管形狀跟牙膏區別大點兒的洗麵奶!
打開熱水龍頭,隨著水流聽見一聲熱水器啟動的輕響。
這啪的一聲仿佛開關般敲醒了我迷迷糊糊的大腦,我記起昨夜洗完澡後找不到潤體乳了,當時熱水器也是像這樣輕輕的一響,然後停了下來。接下來的情節就是我包著浴巾滿屋子找潤體乳:洗手台上沒有,床頭櫃上沒有,書桌上沒有,餐桌上也沒有。我甚至連衣櫃都翻了個遍,大概是覺得自己有可能在拿衣服穿時順手扔了進去。翻箱倒櫃了若幹次後,終於在冰箱裏找到了它。
整個過程我都裹著那條半濕的浴巾,直到找到後還坐在沙發上思索半天它到底是怎麼被扔進冰箱的。從上一次見到它開始追溯,一件一件回想我上次用完後都做了些什麼事,最終成功地記起是因為當時我從冰箱裏拿了半個檸檬。
我知道我可以穿好衣服吹幹頭發再找它,剛洗完澡皮膚也沒幹燥到非要用了它才能穿衣服不可。但是……那麼做的話順序不對。順序不對倒不會讓我焦慮,隻是我不習慣在一個完整而連貫的過程中有缺漏的一環。這不是病,這很正常。就像看到一大片整整齊齊的地磚歪了一塊,誰都有衝動把它擺整齊。
經過那麼一折騰,我洗澡時腦海中盤旋的提醒字幕“記得定鬧鍾”早就散去了。看,一有突發狀況就會把後麵的步驟全打亂。真傷腦筋啊。
忘記定鬧鍾所以我起晚了,所以很可能今天要遲到。
想到這裏,我噗地吐掉一嘴的洗麵奶泡泡,傷感地擰開了漱口水瓶子……
折騰完畢衝進地鐵站時我已經著急得要撓牆,根據墨菲定律,現在正是地鐵怎麼擠也擠不上這種事兒該發生的時候,然而我沒有其他可靠的選擇——墨菲定律此時此刻想必同樣適用於公交車和出租車。就好比看三小時的電影你隻離場去洗手間三分鍾,那三分鍾就錯過了劇情高潮;好比排隊時看到另一隊更快,剛換過去原來那隊就開始動了;好比聚會時早到五分鍾結果等出發等了半小時,而才晚到五分鍾,大家都已經沒等你出發了。
不幸中的萬幸,我吃東西沒噎著。
可是……這樣咬著麵包在大街上上演《羅拉快跑》,我這輩子都別想像愛情小說裏那樣在街頭邂逅真愛了,唉。雖然知道這些橋段都是我們這種人編出來哄人的,可內心還是難以避免地有一點兒失落。
轉念一想,沒法兒街頭偶遇真愛有什麼大不了的,總比餓著肚子沒吃午飯強。
等了兩趟我就上了車,在中途轉線時隨著人群經過那條長長的換乘通道。在摩肩接踵慢慢往前挪移的過程中,我驚奇地發覺今天連一絲想掉頭回家的衝動都沒有出現。
改變的感覺也不是那麼糟。
而且,今天我沒有遲到。
今天下午是範蕾老師的情景寫作課。
我第一次見範老師不是在課堂上,而是那次嘉文帶我去找鍾子筠老師時,她就坐在鍾老師旁邊。
“坐她左邊的是範蕾,”當時嘉文偏著頭示意我看那個妹妹頭姑娘,“鍾子筠跟她是一起教書熟的,這回就是跟她合作編劇。”
我看了一眼範蕾,她看起來似乎年紀比我小,穿著碎花襯衫坐在那裏,不知道的人以為她還是個學生。直到上過她的課才發現外表都是不可靠的——看漫畫的同學應該很熟悉這樣的畫麵:路上迎麵走來一個漂亮小姑娘,看她纖瘦柔弱正欲上前調戲,沒想到她甩手就從身後拔出一把Mac10衝鋒槍。這麼說好像有點兒誇張,然而自從聽季然稱她為“殺手蕾昂”後,我覺得我的比喻還算保守。
吊詭的是,雖然每每上課都排著隊被她傷自尊,但大家跟範老師的感情都不錯。挨訓之後還是一條接一條的好漢,集體玩兒成一團。班上跟她走得最近的除了季然就是坐我身邊的朋克女青年賀雅言。季然跟誰感情好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平時連話都不怎麼說的賀雅言跟範老師居然熟得很。多虧有她存在,我才不算是這一小群人中表現最孤僻的一個。她好像是做錄音還是混音的,總之我們外行傻傻分不清楚,隻見她老是掛著大耳機來來去去。
說她是朋克女青年有點兒籠統——應該是朋克中的小清新。瘦、高、平胸、短發,這配置本來就看著很藝術,但她打扮得一點兒也不怪,反而挺清爽的,身上的衣服總是線條幹脆又中性的黑白灰,化妝也簡單通透,煙熏熊貓眼這種東西從沒在她臉上出現過,整個人就像卸了妝再摘掉耳環鼻環臍環各種環之後的清新版龍文身女孩兒。第一眼見到她時,我真有種掀起衣服看看她有沒有文身的衝動。
女孩子之間建立交情的過程永遠都是簡單而高效的,大部分人上完兩次課就已經熟得出門能挽手進屋能襲胸了,而我到第五次課後才跟賀雅言說上第一句話。
那是周日傍晚下課後,我在大廈樓下的便利店買飯團,走到收銀台前就看到了戴著大耳機抱著一瓶烏龍茶的賀雅言,耳機線繞過襯衫衣領,順著黑色套頭毛衣爬過肩頭。她結完賬轉頭看到我,點頭笑笑轉身走了。出了便利店拐彎進地鐵站,站在自動扶梯上又見她的背影杵在前麵不遠。不大的頭上戴著大耳機,假如把燈一關,她的剪影肯定很像《銀河係漫遊指南》裏那個有憂鬱症的機器人。
我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的手機在響。”
那時她的手機在大機車包裏響,鈴聲是阿呆的《蹂躪贏的帝》——不好意思,是《Rolling in the Deep》。在地鐵過道裏都能聽清楚,可想而知它多有穿透力。我走下兩級台階拍了她一下,她側過頭,取下耳機,這才聽見電話響。
走道不長,半分鍾就到了站台。本以為她接她的電話我等我的車,不會再有後續,沒料到她掛上電話後轉頭問我:“以前下課好像沒碰見過你進地鐵?”
“啊,對。我平時回家不坐這條線,今天有事兒。”
“噢。”她答了一聲,沒話了。
一個不善於搭訕的人碰上另一個不善於搭訕的人,試圖聊天總難免不自在。
她說完了理應換我說,於是我沒話找話地問:“你在聽什麼?”
“喏。”她從脖子上取下掛著的耳機遞給我。
我接過戴上,滿以為會聽到Radiohead(電台迷樂隊)之類的英式搖滾,結果耳邊傳來的是平靜的鋼琴聲。
“肖邦《降E大調夜曲》?”別問我一個五音不全的外行怎麼能聽出來,大學裏有樣東西叫公共選修課,而懶人搶不到簡單易通過的課必然是毫無懸念的。為了學分我苦逼地聽了整整一學期的西方音樂史概述,所幸咱們上的是戲劇學院,要是外語學院隨便一個初級什麼語都能弄殘我。
“嗯,怕吵。”她臉上的表情居然有幾分靦腆。
我想起來她是幹錄音的,天天用耳朵工作,怕吵簡直是理所當然。旁人都以為她冷淡不愛理人,其實是在避噪聲;用鬧騰的電話鈴聲大概也是怕戴上耳機聽不見吧……唉,我腦海中的龍文身形象開始晃啊晃,馬上就要晃散了。
從那天後,我們上課見麵也會偶爾聊兩句。都說了社交障礙不是什麼重病,那些沒治了的都是把症狀看得太重的。
像今天,我踩著點兒奔出電梯奔進課程中心,正在休息區跟範老師聊天的賀雅言一看我這陣勢就笑了:“什麼鞋啊,還帶滑行功能的?”
“速度鞋。”這雙平底鞋很舊了,因為舒服,通常我穿它去超市以及應付需要腳底抹油能力的緊急狀況。
範老師一臉正經地提議:“不來個空翻?”
“……不來個示範?”我一下沒適應“殺手蕾昂”的一對一近距離說笑,便蹦出了這麼個反應。
“示範可以有。我家貓像狗,隻要吃飽了開心了你讓幹嗎它就幹嗎。”
賀雅言接過話:“得讓她把鞋借給你家貓。”
我們正瞎聊著準備進教室,前台一個課程顧問姑娘過來叫住了範老師。她拎著包,手上拿著準備收進包裏的筆和小本子,看樣子要下班。這裏的晚上最後一節課十點結束,所以前台每天會有兩班,上午那一班剛完。
她說話聲音跟身上的香水味一樣甜,湊過來就親昵地挽上了範老師的胳膊:“飯飯,你下課是不是去劇場盯彩排啊?鍾老師在那兒不?”
“在吧,是不是有她東西讓我捎過去?”
“剛才有人打電話找她,留了名字讓我轉告請她回電話。我琢磨著打辦公電話找她應該不是多熟的朋友,也就沒告訴他鍾老師的手機號。我剛打她手機沒接,應該是在劇場忙著。你幫我轉告一下好不好嘛?”看看行政的姑娘,一個個又嗲又精,單身男人上這兒來找媳婦準錯不了。要是嘉文在,準該說我大驚小怪——人家那叫職業素養!
“行,叫什麼?”
她從手裏的小本本上撕下一張便條遞過來:“名字在這裏,沒留電話號碼,他說鍾老師知道。”
那張字條上有八個字母和一個小圓點:Mr. Gordon。
“喲,老外?”範老師接過便條順口問,聽語氣隻是表達意外而已,並沒打算期待回答。
然而課程顧問姑娘聽這一問頓時精神起來,臉上寫滿了“問我,問我,問我就對了”的表情:“可不是!英國腔,聽著特別性感。剛開始說找密斯鍾,後來留言的時候讓我轉告‘Joanie’,接著立刻改口說‘Joan’,這一聽就是叫慣了一時說漏嘴。你說,親密不到一定程度不會這麼叫昵稱的吧?可要是很熟的話怎麼連手機號碼也不知道?會不會是以前在國外的前男友?我跟你說,我就覺得那聲音在什麼地方聽過,有點兒熟悉。”
“英國口音,知道了,我跟她說。不耽誤你下班,我上課去,回頭聊。”範老師收起便條,衝她笑了笑。
“謝謝親愛的!要問出什麼料回頭告訴我唄!”她嫣然一笑,拎起包優雅地扭向了電梯間。
賀雅言跟我麵麵相覷,繼而一齊看向範老師。
“別看著我,”範老師表情略帶無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她認為自己跟我感情這麼好。聲明一下:我不是不喜歡聊八卦,隻是不喜歡背後議論我姐們兒。她們能見麵叫你親愛的,轉背就互相編派,天賦異稟啊,想學都不一定能學得來。”
“她叫你‘飯飯’。”賀雅言一臉即將起雞皮疙瘩的表情。
“所以我完全明白叫昵稱根本不代表有多熟。搞不好當麵是‘飯飯’,背後我就成‘飯二’了。”
…………
其實我對來電話的男人也挺好奇的,不知道是不是寫的小說多了,大腦聯想力比較發達,我總隱隱約約覺得這事兒透著一絲狗血氣息。鍾老師從不提過去的生活一定有她的理由,雖然我也討厭那幾千隻鴨子在背後瞎議論別人,可那不表示我不能偷偷好奇。我決定今晚回家就刷刷推特,看她關注的好友裏有沒有人姓Gordon。作為一個有節操的女青年,我決定無論挖到什麼料都堅持三不原則:不透露、不分享、不傳播。
等等,李惟既跟她沒交集也從不多嘴,跟他說應該沒問題吧?
嗯,應該沒問題。前提是萬一我真能挖出故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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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貪食蛇
幾天後的周四晚上,我約李惟一起去看話劇。
倒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我沒挖出什麼可跟李惟分享的故事。上次翻遍了鍾老師的推特都沒找到一個姓Gordon的好友,唯一一個G開頭的叫George。這倆名字相差不小,前台妹子就算聽力再坑爹也不會把喬治聽成高登。毫無線索,隻能把此事標記為懸案。
今天是上次跟嘉文看過排練的那部話劇公開演出,鍾老師給我們班每個人都留了票。自從首演前一個星期開始票就有點兒緊張,所以給我們留出來的票分別是不同的場次。嘉文的跟我同場,但她要去外地開會,於是票也被我接收了。
每每到要約人的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少,常常聯絡的都趴在十萬八千裏外的網線另一頭,同城卻不常聯絡的朋友我始終不好意思搞突然襲擊。我不大擅長主動聯絡別人,尤其是當對方與我之間已經比從前疏遠一點兒的時候。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在不社交的時候不焦慮,為了不焦慮我可以不社交。我最近不大糾結這些。活了25年等於已經過完超過四分之一的人生,值得操心的事兒多了,為情緒問題而苦惱絕對是為了撿芝麻而丟西瓜的破事兒。
不是不覺得有問題,而是不值得小題大做。
李惟說我這是典型的神邏輯,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天知道我一典型的社交障礙怎麼會跟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他有那麼多可聊的。
對啊,本來約定的是我當他一周的跟班,這都快一個月了,我們誰也沒提議解散。
無論如何,跟他一起看話劇不會無聊也不會不自在就對了。
周四晚上我們約在劇院門口見。
離開場還有20分鍾,我站在門口遠遠地看到他從人行天橋上下來,穿著一件看上去軟綿綿的羽絨服。在夜色裏隔著好幾十米的距離,鐵灰色的台階上那個身影每往前一步就變大一格,好像某個20世紀90年代的手機遊戲畫麵。
下天橋後他也看見了我,於是一路小跑到劇院門口。
“傻笑什麼呢?”他見了我第一句話就問。他今天居然把胡楂兒都刮幹淨了,樣子比平時精神不少。
我從口袋裏拿出票遞給他:“剛才你走過來的時候真像貪食蛇。”
“我長得有那麼懷舊嗎?”他不以為意地笑笑,回過頭看一眼自己來的方向,“嘿,還真是!那麼大條蛇尾巴擱馬路上,誰來都能演一回真人版貪食蛇,走一台階長大一格。”
冬天的晚上,即使沒有風,站在戶外也很考驗耐寒能力。我們興致勃勃地原地觀摩了若幹條陌生的“貪食蛇”陸續通過天橋,終於在鼻子凍麻之前撤進了劇場。
劇場不大,檢票進廳的入口排著隊。排在我們前麵不遠處的一對情侶正你一顆我一顆地吃棉花糖,手裏還抱著紙杯咖啡。
李惟轉過身壓低音量說:“我一直以為在這兒看演出不讓吃東西……”
“是不讓。”我小聲答他。
他用一種非常含蓄的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我,我也報之以同樣的神情。還沒等我們的表情發揮到位,前麵就傳來響亮的女聲:“咖啡也要寄存?散場再拿還能喝嗎?不讓帶進去怎麼不早說啊?”
檢票的小姑娘顯然見慣了這種狀況,回答得要多溫柔有多溫柔:“對不起,食物和飲料的確不可以帶進場。在票的背麵有說明,您看看。”
棉花糖姐還想再說點兒什麼,她男朋友在旁邊拍拍她的手臂,她便一臉慍色地甩下咖啡杯再從她男朋友手裏一把揪過棉花糖包裝袋,也不去接工作人員遞來的寄存牌,說:“你給我扔了吧,不要了!”說完一扭頭進去了。
檢票的姑娘臉上連個無奈的表情都沒出現,帶著微笑繼續跟下一位點頭問候。
看看這心理素質。
他們進去後,前後排隊的人群裏有嘰嘰喳喳的談論聲也有微博提示音,不排除剛才有人偷偷拍照。
“這樣的也有人要,”我搖搖頭,“有的男人就是五行欠虐。”
李惟卻不同意:“跟你說吧,你要是找著一個這樣的男朋友,我保證你死而無憾。”
“死而無憾?!我在你眼裏是有多滯銷啊?”在這人群密集的公眾場合,我不好意思太大聲,要擱外邊兒我早已經咆哮上了。
“別急啊,”每當我著急的時候他都尤其慢條斯理,“你們女孩子的擇偶觀不都這樣嗎,又喜歡別人百依百順,又想找個爺們兒點兒的。剛才這就是兩者的平衡:首先,女朋友在外邊兒丟人的時候他不發脾氣不甩手走人;其次,出了狀況迅速息事寧人,忍得住不添亂。什麼叫爺們兒?爺們兒不是一天到晚裝得霸氣側漏,而是發生天大的事他都包容得起。你覺得他窩囊,他還不見得在乎外人怎麼看。自己選的女人是好是壞全都認,找到這樣的男朋友還不死而無憾?”
“說不定他不插嘴是怕了那女的呢,被你說得這麼高尚。”
“剛才他拍了那女的胳膊兩下,對方馬上收斂了。這說明他在女朋友麵前說話不是沒分量。他女朋友心裏清楚得很:能鬧鬧脾氣是因為有人包容,鬧得過分了自己兜不住。那男的剛才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冷靜著呢,照我看,他女朋友再鬧就麻煩了。你說你明明戴著眼鏡,視力還是這麼對不起觀眾,多一目了然的事。”
我表示不見證據就不服:“剛才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棉花糖姐身上,誰知道她男朋友表情冷靜不冷靜?”
“看吧。”李惟讓我看他的手機。
他居然也拍了照?我接過手機,一按喚醒鍵便看到了屏幕上的棉花糖姐和棉花糖姐夫。這家夥身手也太快了,簡直是隨風潛入夜,偷拍細無聲。
前麵的隊伍往內移動,到我們了。李惟將票交給檢票員,順手就從我這兒把手機收了回去:“別瞪眼,要是讓你發現我就可以下崗了。”
我們入場時,演奏廳的燈光正在逐漸變暗,是提醒觀眾趕緊入座的信號。
眼神不好的最怕走路熄燈,比如我。
李惟不聲不響地伸過來一隻袖子。我抓住捏了半天,總覺得哪裏不對,好像抓不穩要滑掉的樣子。
“快別摸了,牽著走吧!這就是一袖子,裏麵不附贈胳膊。”李惟回過頭來甚是不耐煩地解說了一句。
我恍然大悟,放心地拉著羽絨服袖子跟著他往前找座位:“我說怎麼沒肘子,還懷疑拉錯人了呢。”
“你才肘子,前後蹄兒連著肘子。”他哭笑不得地回敬我。
“唉,算了,誰讓我得摸著鴨毛過河。我閉嘴了,你自便。”
“嘚瑟吧你!我跟你說:這人固有一摔,或輕於鴨毛,或重於肘子,用之所趣異也。”
不出意外,跟他鬥嘴我就沒贏過。不過這也正常,我要有說得過他的本事,書也不會賣得那麼慘了。
說到這事兒,我打算寫的新小說還一筆沒動。真苦惱啊。
我們的座位在廳左邊第四排,雖然有點兒偏,也已經是很好的位置了。這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全都塞滿了人,或許其中80%都是衝導演和編劇的名氣來的,有20%原著黨就不錯了。而我兩者都是。真的,即使老師不給我留票我也會來看。
落座之後,李惟那件被我一路拉過來的羽絨外套搭在他膝蓋上,看著像棉被,軟綿綿又很暖和的樣子。他低著頭在看手上的話劇資料折頁。過道的壁燈熄了,觀眾席上方還有燈亮著。燈光從頭頂斜斜地照下來,他短得可以忽略的頭發此時被蒙上了一層柔軟的光澤;我看見他側臉邊睫毛的陰影不時動一動,隨著目光一行行掠過紙麵的節奏,這種感覺真像在大學圖書館裏偷看鄰桌的男生複習。想不到平時一副大叔樣的李惟,在燈光效果過硬、姿勢正確的環境下還是挺萌的嘛。
他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很有趣:普通沒花紋的毛衣,顏色是一種比綠豆糕淺一點兒的灰豆綠色;棕色棉布襯衫,領子也軟綿綿的,像醬豆瓣一樣從毛衣的領口露出頭。黃豆綠豆好基友組合啊這是!
“研究什麼呢?”他扭過頭準備跟我進行對瞪,結果看到我脫了圍巾帽子外套之後的造型,開始嚴肅認真地打量起我來,一個個辨認我衣服上的字母:“B-A-Z-I-N-G-A?”
——我穿著一件《生活大爆炸》中的紅色長袖,胸前印了牛大的一行“Bazinga!”(類似於中文逗你玩)
我略為嘚瑟:“唉,這個笑點你們中年人不懂的。”
李惟頓時露出一種“姑娘你今年貴庚”的表情,問:“你該不會還有一件謝耳朵敲門三部曲的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