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貓鼠交鋒

真相水落石出,我必須在二十天以內完成責任認定的鑒定書。但是工作還遠沒有結束,因為傷者的最後損傷程度以及後遺症的鑒定還得由我來完成。這個過程估計會很漫長,因為傷者的治療還沒有結束。每次有機會去鐵匠那家醫院,我都會順便了解一下情況。一個月過去了,奇跡沒有發生,傷者還離不開呼吸機,也就是說他最基本的生命中樞還沒有任何活力。

家屬為了給兒子治病,不僅把牛賣了,連房子也搭了進去,可是這一點錢夠幹什麼?甚至還不夠一個禮拜的醫療費。鐵匠也很心痛,組織了一次醫院的募捐,但還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傷者的父母兵分兩路,父親在老家專門借錢,母親則在醫院照看兒子。有時我來得早,發現那位母親用一張凳子拚在床旁,蜷在兒子的腳邊睡覺。她生怕觸動了那些維係兒子生命的瓶瓶罐罐,因此緊緊縮成一團,顯得格外弱小。她沒錢去住旅社,也舍不得花錢加床。每一分錢都要省下來給兒子治病。兒子吊不起昂貴的營養針,這個農村婦女居然隻用一天就學會了用胃管注射牛奶。看著她熟練地使用胃管,表情那麼平靜,我們的喉頭都堵得說不出話來。起先大家都管她叫病人家屬,後來有個護士說她姓楊,於是,醫院裏的人全改口叫她楊媽媽。

盡管楊媽媽嘔盡心血,病床上的兒子卻明顯地瘦弱下去,生命的跡象在他身上越來越弱。鐵匠實在是忍受不了這種場麵,他給傷者做了一個腦電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傷者還有腦部活動。鐵匠不知該怎麼說,他拿著那張楊媽媽看不懂的腦電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放棄吧,你們再也耗不起了。楊媽媽似乎明白了,她回轉身,從衣服裏拿出一小遝錢,這是她今天賣血的錢,要求再給兒子注射一次靜脈營養。我跟鐵匠呆在那裏,決定再也不提放棄的話。

當楊媽媽賣血頻繁得足以把身上的血換了好幾輪後,一直躲著不露麵的肇事司機終於出現了,不過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代表——一位律師。律師帶來了一個我的同行。那天我正好也在,心想這肇事司機還真是出手不凡,一下就是法律加醫學的豪華陣容。這兩人去病房轉了轉,跟鐵匠聊了聊,又找來病人的病曆翻看,然後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傷者病房走。

楊媽媽緊張地看著對麵那兩個衣冠楚楚的人,打從他們來,除了自我介紹,一句別的話都沒說。按理,他們應該是給自己送錢來的,雖說這錢來得太晚,但兒子總算有救了。律師走上前來,開門見山地講道:“你們的兒子已經腦死亡,我建議你們放棄治療,因為這些無謂的治療費用最終會轉加到我的委托人身上。”

律師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可楊媽媽就是不明白:他們不是來送錢的嗎?是他們撞了我的兒子,為什麼一開口就要我放棄治療?

見對麵的農村女人不說話,律師又說:“如果你們簽字放棄治療,停止呼吸機運作的話,”他指了一下小夥子賴以生存的機器,道,“我的委托人可以馬上給你們一定的經濟補償,兩萬,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