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媽媽終於開口了,她的回答是把熱水瓶摔在了地上。一地的開水和水銀片隨著巨大的聲響散落飛濺,楊媽媽咆哮著:“滾!”

律師往後退了兩步,繼續站在門口,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要麼,三萬也可以。”

這時候,楊媽媽突然瘋了一樣從病房裏衝出來,對他又咬又打,簡直像一頭母獅,圍觀的人想去拉她,被她輕輕一推就彈開好遠。律師雖然見過各種場麵,不過對於這樣直接的肢體衝突顯然沒有防備,他一邊躲避對方的廝打,一邊加價碼:“三萬五?四萬!上法庭你也拿不到四萬!”

“砰”的一聲,伴隨著自己最後一句話,律師飛了出去,重重撞在了醫院走廊的水泥護欄上,幸好走廊是封閉的,不然他早就以身殉職了。

律師直接進了急診室,X光片顯示,他斷了一根肋骨,這位老兄拿著片子哎喲哎喲的時候,一個護士白他一眼,罵一聲:“活該!”

剛才勇猛如鬥士的楊媽媽現在茫然不知所措,惴惴不安地看著律師慘叫。我也為她捏一把汗,這種情況,律師如果提出訴訟,結果可想而知。奇怪的是,律師從始至終什麼也沒提,可見他還有點良知。當律師最終離開醫院的時候,楊媽媽好像是一個剛打完仗的戰士,突然癱軟在地上,顧不上整理一下扭打中敞開的衣服,號啕大哭起來……

3.奇跡出現

我不相信神鬼,但是奇跡真的發生了。兩個禮拜後,那個小夥子竟然可以自主呼吸了,被轉出了重症監護室。這給楊媽媽帶來了莫大的希望,她第一次離開醫院,從家裏帶來了一筐土雞蛋,感謝一直照料兒子的醫生護士。大家不要,可還回去之後,土雞蛋又會悄悄出現在辦公室。醫院骨科又組織了一次捐款,但這次楊媽媽說什麼也不肯要了。

病人一天天地好轉,當車禍過去兩個月差三天時,小夥子最終睜開了雙眼。楊媽媽欣喜若狂,不過,這個小夥子已經認不出媽媽了,更無法意識到他身處何方,他無法進行最簡單的十以內的加法,無法自己端著飯碗吃飯,由於腦組織損傷後修複形成的大量疤痕,他隨時還會癲癇發作……這個結果,到底算好還是不好?我不知道。

可楊媽媽高興極了,她在兒子的耳邊一次次地教他喊“媽媽”,病房裏出現了一塊小黑板,楊媽媽在上麵笨拙地寫道:2+3=5。這個農村女人幸福而驕傲地逢人就說:“我就當剛把他生出來好了!”

幾個月之後,我開車去看望楊家母子,我的任務是對傷者的傷殘程度和精神智力障礙作最後鑒定,這是法院判決賠償多少的依據。按照程序應該是他們來而不是我去,可我還是願意開著車在顛簸的山路上走好幾個小時。

楊媽媽很快認出我來,拿出自家的落花生招待我。我提出要見見小夥子,楊媽媽很自豪地回答:“兒子挑水去了。”過了一會兒,小夥子回來了,楊媽媽從他的水桶裏舀出一碗山泉給我解渴,真甜啊!我的心似乎被這山泉熨平了。

幾天後,我在鑒定書上鄭重寫下“中度智力障礙”,雖然相比重度智力障礙,楊媽媽家獲得的賠償會有所減少,但是這樣一定會更讓楊媽媽驕傲。對了,差點忘記告訴大家,從他們家離開的時候,我特意問了這位母親的名字,楊媽媽很認真地在我帶來的紙上寫下:楊蘭香。三個雖不漂亮但工整的字,一如母親平凡卻偉大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