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理性與宗教之相違[1](3)(1 / 2)

實在人類最大禍害即從人類而來,複歸於人類本身。人人相對如狼的諺語,尚不足以形容。由於我們的無限愚昧,加以不幸的自然遭遇,還不夠;我們又對於自身不斷地創造苦難。要是理性對於這種禍害,還有救藥的話,那末中國民族將首先是其良好規範了。[12]福祿特爾嚐以歐人之往中國傳教為妄舉,而來氏則極力主張中西文化之交流,並寄其希望於俄國,謂其介於中國與歐洲之間也。來氏學問淵博無所不通,尤長於數學、物理、邏輯;因於中國易卦及邵康節之學,發生濃厚興趣,以為彼此暗合。吳爾夫(Wolff)之學上承來勃尼茲,下再傳於康德。中國思想遍布於德國大學知識界,乃至廣播於歐洲,得力於吳氏至大。初講學於哈爾大學,以提倡理性哲學,曾受虔誠於宗教之同事們的排擠;卒以一次講演《中國實踐哲學》有讚揚儒教菲薄基督教之嫌,為政府嚴令逐出大學及普魯士國境。此一絕大學潮,更為吳氏引致同情而得發舒之機會,旋即被聘於馬堡大學。及普魯士王腓特烈大帝即位,素來傾服吳氏,特聘其回哈爾大學,並任宮廷顧問。其所著《中國實踐哲學》,分別儒教基督教原理不同;然謂理性與信仰應相調和,儒教與基督教正是相反相成。由於他提出理性而高揚之,卒產生德國觀念論的哲學;觀念論實即理性論。

德國所受中國影響,更有其見於政治方麵者,即開明專製主義之政治改良。說者謂十八世紀的歐洲,或則為君主政治的腐敗,如法國其代表;或則為貴族政治的弊害,如德國其代表。此時均非有一種變動,以為救濟不可。中國思想及其開明專製的政治,適於此時傳到歐洲,予以新刺激。然在德國因為來勃尼茲吳爾夫等以影響腓特烈大帝(他算是儒家間接信徒),運用政治手腕消除貴族弊害,遂得完成政治改良。在法國卻因受病太深,和民族性的不同,卒不得不走向流血革命一途。前者所認識的中國文化較為現實,用以行建設;後者所認識的中國文化較為理想,用以行破壞。兩種結果不同,而未嚐非出自一種因素雲。

四、結語——以上所陳,均取材於最近朱謙之先生所發表《中國思想對於歐洲文化之影響》一巨著。原著搜集豐富,非一日之功,而似取材日本學者後藤末雄、五來欣造之著書為多。當初歐人之感受中國影響,既多由輾轉傳說及翻譯;而我們現在理會其所受影響,又根據其人著述或史家所傳或異邦研究,重複翻譯過來,一往一返,展轉失真之處,自必不少。但除他們感受時不免將中國理想化一點外,其精神氣脈交感相通之所在,依然可睹。藉著此曆史旁證,使我們覺得中國精神在哪裏,益加明白了。

十一.文化史上一種解說

中國民族是世界一切古文化民族中,唯一生長於溫帶而非生長於熱帶的民族。中國文化不起於肥饒的揚子江流域或珠江流域,而起於比較貧瘠的黃河平原。原始的中國人,無論是由西方侵入或由土著部落開化而來,總之有史之初他們所處自然環境,是比較清苦的。這裏沒有像尼羅河流域那樣定期泛濫,亦沒有像恒河平原那樣豐富的產物。黃河在古代大約已經不斷地給予兩岸居民,以洪水的災害。西北方的山脈高度,擋不住沙漠吹來的冷風。人類在洪水期間就隻好躲到山西西南部的高原裏去,和毒蛇猛獸爭山林之利。黃河既然不好行船,因此交通比較困難,智識變換的機會較少。人們需要終日胼手胝足,才能維持他們的生活,因此沒有餘暇以騁身外之思。像埃及和印度那樣宏大的宗教組織和哲理,以及由宗教所發生想像豐富的神話文學,不能產生於中國。中國原始的宗教,大抵是於人事有關的神祇崇拜及巫術之類。這樣,使中國老早就養成一種重實際而輕幻想的民族。中國民族老早已經接受了現代世界“人”的觀念。中國民族是第一個生在地上的民族;古代中國人的思想眼光,從未超過現實的地上生活,而夢想什麼未來的天國。

唐虞夏商的史實,未易詳考。但有一件事是我們知道的,就是當時並沒有與政權並峙的教權。如埃及式的僧侶,猶太式的祭司,印度式的婆羅門,在中國史上還未發現有與之相等的宗教權力階級。中國古代的君主都是君而兼師的,他以政治領袖而兼理教務,其心思當然偏重在人事。中國宗教始終不能發展到唯一絕對的大神觀念,當然亦是教權不能淩駕政權之上的原因。在宗教上的統一天國尚未成熟之前,政治上的統一帝國已經先建設起來;因此宗教的統治便永遠不能再出現了。

商民族或許是古代唯一最先崇拜大神的人。上帝的觀念,自淮水流域的商人帶來,加入中國文化係統。然而商民族與其先進的夏民族的關係,正和亞述人與古巴比倫人的關係相似,武力征服之後,文化上建設能力卻不充分,免不得沿襲被征服民族文化遺產。因此上帝觀念的輸入,不過使舊有宗教之上增加一個較大的神,而未能消滅或統治了原有的多神。並且受了原始中國人實際思想的同化,所謂上帝已與天地之“天”的觀念合而為一。因為中國文化的特質是近於唯物的,其所崇奉的每一神隻就代表一件有利於民生的實物(如天地山川等),上帝於是乃成了自然界一個最大物質的代表。後來墨子——他是宗教的商民族之遺裔——想替中國增設一個以上帝崇拜為中心的宗教,終歸沒有成功,似乎那時間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