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說說他的反思吧?我不想聽其他的,隻聽他對我們這段感情的反思。有吧?他一定說了不少。”
“是的。他說了很多,還有他跟他妻子,跟曉芸之間的,但更多的,是跟你的。”
“隻說跟我的,我不想聽其他的。”
“好吧,他雖然說了很多,但總結起來,我看也就幾點。他認為你們錯過了最好的時光,命運之神給人的機會隻有一次,錯過就錯過了,不應該再去糾結,說人的貪婪就是總想著追求本不屬於或是不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貪婪的人最終是應該受懲罰的。因為你們錯過了,上天就不會再給你們機會,如果讓你們僥幸又遇到了,那隻是上天在考驗你們,可是你們沒能經受住考驗,人性的貪婪麵就呈現出來了。他說人生來就應該承擔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責任,不管你認不認同,責任就是責任,如果發現自己曾做了錯誤的選擇,就要承擔起因此產生的責任,上天不會斷人後路,會給你糾正錯誤的機會,但是你要明白,糾正錯誤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說他不是沒想過你們各自離婚,可以名正言順在一起,但是他又明白另一方麵的後果,那會給兒子造成什麼影響?你們會不會重複現有婚姻中的那些煩惱?這樣一想時,他又感覺人世就是不斷的重複與輪回,不可能再出現更新更深的意義。所以重新選擇的代價可能是不值得付出的,應該沿著已有的路線,把責任進行到底。”
“如果是這樣,他應該跟我分手才對,永遠不要見我。”我冰冷地說道。
“是的,他曾這樣想過,也這樣努力過,可是人的痛苦就在於,總是受不了自身欲望的誘惑,他放不開你。”
“既然這樣,他有什麼可反思的,那些義正言詞的反思論調就顯得非常可笑了,我甚至覺得有些可恥。”
“對,他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矛盾的,就是他所說的反思中的反思,不斷輪回的。”
“沒有意義。”
“天哪,你們的腔調太相似了。”阿輝驚歎道。
“是嗎?”我嘲諷的口吻。
“是的。他總說,想得越多,反思就越多,反思得越多,就發現世事何其虛無,輪回本身就代表反思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你會發現,事物總是過一段時間又重複出現了,它不可能真正被消滅的。”
我痛苦地搖搖頭,感到這些道理荒謬難懂。
“他在鑽牛角尖。”
“對,他就是一直在鑽牛角尖,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島上來,對我說他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種精神上的怪圈,將自己拔不出來了。我勸他放下一切到島上來住些日子,什麼都不要想,隻過簡單的一種生活。他不願意,說他必須要去麵對自己該受的懲罰了,人隻有將自己逼到絕境上才有可能重生。我當時當他是在開玩笑,以為他隻是打算做些讓自己受苦的事情而已,隻是沒想到,他說的必須去麵對,竟是以那樣的方式。”
我們都沉默著,長時相對不語,似在為某件事物哀悼一般。
“代價太重了,把自己的命都丟掉了,還讓別人進了監獄。”我輕聲說道。
“這是他意想不到的吧。讓你丈夫進了監獄,以他的論點來看,這是你丈夫自己的選擇,他不理智,就應該為此付出代價,不能怪別人。至於簡弦自己,輕生的念頭他倒是曾有過,他親口向我提到厭世的論點不是一兩次了。”
“他心理有問題。”
“可能吧。可悲的是,他無力拯救自己,也不想求助於別人。他跟我說了那麼多,並不是指望我能救他,也隻是為了傾訴而已,他總說,靈魂中的惡流需要找個出口流放一些,我就是他選定的那個出口。”
服務生為我們的水杯加滿,我默默聽了一會兒酒店放的音樂,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處理阿輝丟給我的難題了。
“阿輝,我也不想讓你為難了。紅利你替我收著,我想委托你幫我把它們捐贈給需要的人,或者給某個可信賴的慈善組織,都可以。”
“莫菲你……”
“是的,這就是我的決定。你看,我也要麻煩你了,我也學他委托你幫我處理事務了。”我微笑著。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這筆錢可不少。”
“是的,我非常確定。不僅是這一筆,以後每年的紅利都這樣來安排,全權由你選擇捐贈的對象,你隻需要把處理的結果告知我就可以了。隻要還有紅利,就這樣做,除非哪一天酒吧不做了,或是轉讓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不過我要說明,我不會把你的全部紅利都捐出去的,得留出一部分以防將來生意不好了彌補虧損,這樣我以後不會來煩你解決危機的,千萬別忘了你股東的身份。”
我笑了:“沒問題。”
“還有,捐助的對象我可以提議,但最後的決定權應該交給你,這是你的財產,我必須要保持對你權利的尊重。”阿輝嚴肅地說道。
“好吧,我同意。”
我起身決定離開時,阿輝還在挽留我一起用晚餐,我說還有約會,那人還在等我。
出了酒店大門,我立刻給路清打電話,他告訴我就在西餐廳附近,我讓他立刻去餐廳找座兒等我,說我餓極了,需要吃一大塊牛排才行。
掛了手機,我望了望幽暗的天空,仿佛看到天邊有一團雲簇,初升的月亮半遮半掩,在流動的雲簇後與我躲藏嬉戲。我心上開了一個洞,越發放大,我深呼吸,洞口消失了,隻感到胸間寬闊無比。
用餐時我一直心神不寧,腦子裏還在反複想著阿輝說過的那些話。我想他在試圖解釋弦的行為,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情對我的傷害有多大,接近於幻滅,他需要為弦找開脫的理由或是借口。他總是這樣維護著弦,真不賴的友情。
路清很識趣,不打擾我的心事,默默吃自己的,隻偶爾看我一眼。我們用餐時的情景在旁人看來一定很奇特。
“為什麼不說話?”我突然問道。
“我看你很專心地想心事,不想打擾你。”他看我一眼。
我放下餐具鄭重地看著他。
“你今天很奇怪,為什麼不問我剛才去見了誰?平日裏你對我的事情不都是很關注的嗎?”
他低眸沉吟片刻,用一種沉定的口吻說話。
“我其實對這一點反省了一下,得出的結論是,我不應該過分幹涉你的事情,你有你的自由,我幹涉得越多你一定越反感,那我們的距離也會越遠。所以,你以後去了哪裏?見了誰?幹了什麼?我不會主動問了,除非是你自己想告訴我。”
我發了會兒愣才喃喃說道:“其實你不知道,我已經習慣你對我的關注了,如果哪一天你不再關心我了,我想我會難過的。”
“真的嗎?”
“真的。”
“隻是習慣嗎?沒有其他的?”
“不知道,也許還有什麼,但是我現在說不清楚。你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在矯情,我說的全是實話。”
“我知道,我根本沒有以為你在矯情,你就不是那種女人,所以我才喜歡你。”
“其實一進餐廳我就一直在等你問我,問我去見了誰?為了什麼事?可你好像根本不想知道的樣子,這竟然讓我感到有些失落,人真的好奇怪。”我搖搖頭,似為自己的矛盾感到無奈。
“路清,我想我開始有些依賴你了,尤其從心靈上。”
他笑了笑。
“我知道遲早有這一天的。”
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有話想說?”他問我。
我玩著桌上的餐叉,沉思了一陣兒,又望了望四周,才決定開口。
我將之前跟阿輝會麵時談到的一切全說了,當然不忘將阿輝的背景及與他的淵源一並說了。他細細聽完,微皺眉頭,一言不發。期間服務生來加過一次水,他說了聲謝謝,這是唯一一次開口。
“你覺得阿輝說的這些能成為理由嗎?”我試探地看了看他。
他仍舊皺著眉。
“不盡然吧,但也不無道理。不過要說他心理上有問題,我還是不太讚同。”
“為什麼?”
“他應該是個思維很清晰的人。我倒認為,他可能有一點……”他閉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