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他想了想,似乎在掂量話語的分量。
“他內心矛盾重重,對事物甚至對自己都有著強烈的分裂式的看法,加上他流露出想讓自己受些苦以達解脫的意願,這讓人感覺他是在找一條救贖自己的道路。”
“我不明白。”
“我猜想,他內心可能很糾結很痛苦,他是真的想要跟你斷了,認為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他謹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冷目以對。
“永遠不再聯係就好了,不就斷了?”我尖銳的語氣。
“問題就在這裏,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永遠不跟你聯係了。他其他的心理我可能不太理解,但這一點我能理解。人有時候就是辦不到永遠不跟對方聯係了,無論如何努力就是辦不到。總想要聽聽對方的聲音,看看對方的樣子,知道對方過得怎麼樣了,想要跟對方親近親近,想要知道對方是否還想著自己。當然我承認,這世上還是有相當部分的人做得到,想斷就真斷了。可仍舊有簡弦這樣的人,他們總是對自己感到無能為力。所以,他明白靠自己內省的力量很難擺脫痛苦,那就靠外力吧。比如讓你老公知道你們的事情,讓外部的力量與輿論來逼迫你們。”
“這仍舊不合理。誰不是盡力隱藏這種秘密,生怕被別人知道了,尤其是彼此的配偶。難道他不怕被他老婆知道嗎?”我幾乎帶著怨恨的口吻在說話。
“可能他不怕,可能他就是希望她知道。”
“那他應該主動去跟他老婆坦白才對呀。”
“可能他更希望的是首先讓你的老公知道。”
“為什麼?”
“男人對這種事情的處理往往更粗暴,那種外力更強大。”
“難道女人就不這樣嗎?”
“莫菲,難道你還不明白,他想要解決的是如何用最快最強的力量跟你斷掉,而不是請求誰的寬恕。”
我怔了一下。
“那他為什麼不選擇直接去找我老公,而是要用這樣奇怪的方式,讓我們被捉奸在床,這不是很可笑嗎?”
“羞恥感來得越強烈,破壞力便越強大。你想想,任何人在經曆了這樣的場景後,以後每每想到那個時刻是不是會產生強烈的羞恥感,會因為這樣而對有關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厭惡,包括人。”
“這是什麼理論?”我冷笑道。
“應該是屬於心理學層麵吧。那句羞恥感來得越強烈破壞力便越強大,還是子秋對我說的。”
“你們竟然談到這個。”
“是的。”他很嚴肅地看著我。“我跟子秋談過,深談過,因為我知道她是個專家,而且很了解你。我把在廣州發生的事都告訴她了,因為我不理解為什麼你不肯跟我親熱,我曾經歸因於你根本對我沒有感覺,但子秋並不這樣認為,她反倒認為從我跟她說的細節來看,你對我是有感覺的,但是你內心正被一種強烈的破壞力所控製,當然,是指你對男女性事這方麵。這也可以用來解釋你跟韓喬峰發生一夜情後的那些表現。你向梅玲提出辭職,你一直拒絕再跟韓喬峰見麵,包括你不願來機場接我,這一係列的行為起因,都可能跟你的羞恥感有關係。在性這方麵,你的羞恥點被大大提升,它破壞了你的正常感知,搞不好你很難真正快樂地接受異性的愛撫了,尤其從心理層麵上。這也算是一種激情創傷吧。”
我怔了半天。
“你的口氣跟子秋很像,你們都以為看透我了。”
“這其實都隻是我們的猜測,你真正的心理隻有你自己知道,也可能,連你自己都不清楚。”
“你說的那些聽上去很專業,難道這樣的理論簡弦也清楚嗎?他懂得什麼羞恥感越強烈破壞力就越大嗎?”
“我想他懂。其實,這種心理感受,我想大部分的人都能想象。這樣一來,你們斷得會非常容易。你再想想,如果簡弦不是被你老公殺死了,他還活著,你們隻是被捉了奸,被狠狠羞辱了一把,以你跟簡弦的道德水準會對以後產生什麼影響。你們還可能跟以前一樣親密嗎?你們還能很自如地跟對方親近嗎?你們要怎麼繼續麵對彼此。你們曾經被一同捉奸在床,這一情景會一直深入你們的內心,你們一想到這件事情就會深感恥辱,一看到對方就難免不起怨恨,那你們以後還怎麼麵對彼此?”
我沉默了,細細體會那話的意思,慢慢地,我像是明白了什麼。
“你怎麼會想到這些的?”
“其實這件事我跟韓喬峰也探討過,因為我們都覺得太不可思議,但簡弦既然這樣做了,總是有個內心的起因,所以我們試圖從他的角度去看問題,再加上子秋跟我說的那些觀點,我們才得到剛才那種共識。”
我微微有些憤慨。
“好吧,說穿了,他就是鐵了心想跟我斷了,不惜代價跟我斷了。可難道他沒想過,也許這樣一來我跟我老公就完蛋了,我們很可能會離婚,如果是這樣,他不怕我對他的糾纏會更深更烈嗎?他不怕他老婆知道後也要跟他離婚?如果我們都離了,我們不是就可以順理成章在一起了嗎?”
“那就不知道了,也許他真沒想過。誰知道呢?他是一個心理如此陰暗又奇特的人。”
路清嘴角流露不屑的冷笑,要在以前,我會感到很不舒服,但此刻不會了,倒有一種找到共識的同謀感。
“算了,不說這事兒了,還是讓它隨他一同埋進墳墓吧。”
“對,你這樣想就對了,埋進墳墓,永遠不要再去追究了。”
我們相互凝視了一會兒。
“不如說說我們之間的事吧。”他說。
“好。”
“你怎麼想?”
我頓了頓,開口問他。
“你介意我跟韓喬峰的事情嗎?”
他想了想說:“當然介意。在廣州那會兒,我們都已經那樣了,你居然都要拒絕我,可跟他,隻是喝醉了酒,就可以……”他有些說不下去的感覺,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這都是他真實的心理,如果他說不介意,我才要懷疑他的真誠。
“這件事情會成為你的心結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不知道。”他有些迷茫地看著我。
說實話,他如此反應並不會讓我不安,反倒讓我覺得真實可靠,因為他的確是真實地流露了自己的想法。底牌亮出,才好尋方式。
“好吧,讓時間來證明吧。”
“我同意。”
“我已經離婚了,你知道嗎?”
他眼睛閃亮了一下。
“這就對了,你又想通了一件事情。”
我無奈地笑了笑。
“也許我們可以開始了,對不對?”他問道。
“很難說。”
“先試試吧,也讓時間來證明。”
“……”
“你不需要再考慮,因為我們之間不會有承諾,不會有束縛,隻有自然而然地發展,看我們的關係能發展到什麼程度就到那種程度。怎麼樣?”
“也好。”
此後我們保持著良性的交往頻率與距離感,不過分親密,也一點不疏遠。我們之間沒有甜言蜜語,隻是偶有路清的打趣逗樂。他當然不忘時時挑逗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建立起更親密的關係,尤其在身體層麵,但我清楚地知道,一旦身體層麵有了極為親密的關係,那心理層麵當然就逃不掉了,所以我一直保持著克製,希望那一天能盡量晚些到來。時間拖得越長,珍貴感便越強。
“也許有一天我會失去耐性的。”他說。
“你是個成熟的男人,怎麼像個愣頭小夥子一般。”我嘲笑他。
“你確定你不是故意在折磨我?”
“我隻確定我是在認真地對待我們的關係,自持得越久,我們將來的關係才更穩固。”
“謬論,全是謬論。”
“路清,你不認為我以前對情欲太放縱了嗎?在經曆那樣的創傷後,我不應該對自己更負責任一些嗎?”
“我明白了。你是在等待確認我們的關係是否穩固,或者說,你是在等有一天你真正接納我了。”
“我在等我們彼此都確定要為對方終身負責的那一天。畢竟,我們年紀都不小了。我再也輸不起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