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1 / 3)

已是黃昏時分,落日遠不及夏日般燦爛輝煌,餘輝襯映出的唯有淡淡的憂傷。我在大街上快步行走,秋風不斷迎麵而來,吹亂我的頭發,我不斷梳理著它們,將衣角四起的風衣攏緊些,包裹好自己的身體。

我專注於自己的腳步,不左右顧盼,直到抵達那家商務酒店,我上了幾步台階,推開酒店的大門,一股暖洋洋的氣流撲麵而來。詢問了前台工作人員後,我朝西餐廳走去。

所謂西餐廳,隻是酒店開辟出一片狹長的空間供酒店客人用餐閑坐所用。站在自然成形的餐廳進出口,一眼便可將這片空間瀏覽無餘。我呈直線的視角,看見阿輝就坐在最盡頭的位置,他正一邊看書,一邊喝著咖啡。我朝他走去,一路思緒飛揚,我不知怎麼了,仿佛我正朝自己的前世走去,恍惚渴望著什麼,又似前方有我尋求的千年之迷的答案,對我充滿著無限的誘惑。阿輝忽然轉過頭來看到了我,他合上書,向後挪了挪木椅,一隻手側身打開,似向我敞開心懷的意味。我們相視笑了笑,我在他對麵的那張空椅上坐下。

“點些吃的吧,也正是晚餐時候了。”阿輝禮貌地問我。

“不了,我不餓。”我心裏還惦記著跟路清的晚餐之約,他現在可能正在某處閑磨著時光,等我跟阿輝談完事情後與他重聚,他說多晚他都等。

“那就來點喝的。”

“好,一杯黑咖啡。”

阿輝向服務員招手,為我點了咖啡。

我們閑聊了一會兒,都是些禮貌性的問候語,在咖啡上桌後,阿輝從身邊的一隻帆布包裏掏出幾頁類似文件的東西,然後放到桌上,將其正麵展示給我。

“你看一下這些文件吧,確認你是存密的股東,還有這兩年的經營利潤,以及你的分紅數額。”

我看了一眼那些文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沉默片刻說:“我說過了,我不要這些。”

“沒辦法,它們已經是事實了,你還是接受吧。”阿輝攤了攤雙手,作無奈狀。

我想我的腦細胞的的確確經曆了足夠多的考驗,不會再輕易被掀起波瀾了。我靜靜地盯著那些文件,不發一語。阿輝也沉默地等待著,他好似明白我在思索著什麼,耐心等著我的答複。我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阿輝,我的目光有些奇特,似乎穿透了他,能看到他身後的一切,甚至更遠的地方,直達一片虛無之地,那裏站著一個人,一個我曾十分熟悉又迷戀的人,他衝我笑著,那是一種自嘲的微笑,我感覺不到他對我的惡意,唯有一種深刻的因視為同謀才產生的對彼此的嘲諷。

我笑了笑。

“跟我說說簡弦吧,談談你對他的了解。”

“你指什麼?”

“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所了解的關於他人性方麵的事情。”

“我不明白。”阿輝感到困惑不解。

“不要拒絕我,我知道你很了解他。”我輕輕擺了擺頭,再次露出輕鬆自在的微笑,我不想給他壓力。

“其實我對他不太了解。”他有婉拒的意思。

“不可能,你一定知道他很多的事情,你不可能不了解他。簡弦是個十分謹慎的人,在他對你不真正了解信任前,他是不可能把他這麼多隱秘的事務委托給你的。而你,也應該是個閱曆豐富,品格不低,頭腦精明的人,你跟簡弦一樣,在沒有真正了解信任對方之前,你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委托的。就算是單憑對簡弦的了解,以他的為人處事,他的性情,我都可以認定,他能把這些事交待給你,就可以充分說明你們曾經一定交往很深。”

“既然你自己已經很了解他了,就不必來問我吧。”阿輝微笑著,推脫之意很明顯。

“阿輝,我坦白告訴你吧,我現在才發現,我其實對他並不真正了解,有可能你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算了吧,莫菲。他都已經不在了,何苦再去糾纏他是個怎樣的人呢?你隻要接受他對你的好意,明白他對你的心意,就行了。”阿輝的話裏有苦口婆心的意味。

“是呀,這才是明智的做法。對一個死去的人還能追究什麼呢?他留了這樣一筆財富給我,我為什麼不好好享用呢?我真夠傻的,居然還要繼續糾纏他的過去。可是阿輝,你這樣認為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你知道了,你就能明白,我為什麼感到自己突然不了解他了,而想要問問你,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沒能忍住哽咽,這讓阿輝稍稍緊張起來了。

“是什麼事?”

“你大概隻是知道,我跟他在酒店約會時,被我老公捉奸在床,我老公一怒之下殺了他,卻不知道,給我老公通風報信的,就是簡弦他自己。”我幾乎是忍著心間的疼痛說出了這些話。

“這……怎麼可能呢?”阿輝驚訝極了。

“這就是事實。”

“你怎麼知道的?”

“為他傳話的人親口告訴我的。”我把茹風當成替簡弦通報自己奸情的傳話人,突然覺得好可笑。

“傳話人?什麼傳話人?”

“是他告訴那個人我跟他約會的事,還把酒店地址一並說了,那個人就轉給了我老公,才發生了後來那件事情。”我一字一頓說道,忍著心間的劇痛。

“那個傳話人是不是他朋友?他隻是一時說漏了嘴?”阿輝無法相信這是事實的神情。

“不。”我痛苦地搖搖頭。“那個人不是他朋友,是我老公的朋友,他清楚地知道那個人一定會告訴我老公的,他明顯是故意要向我老公暴露這件事情。”

阿輝仿佛是驚訝到無法講話的地步,瞪著我看了一會兒,又不知如何自處般朝四處望了望,最後將目光落在角落,定神思考著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喃喃自語道,像在怨恨某個人。

“是的,我也想問這句話。所以我才問你,你覺得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真的好想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我像是在祈求著什麼,哀怨地看著他。

“這麼說來,他可是害了自己呀。”阿輝痛惜的神情,並拚命在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是的。不過我想,他沒料到我老公的反應會如此劇烈,竟然會殺了他,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的結果吧,如果料到會這樣,他大概不會這樣做的。”

“不……不一定……有可能……就算他料到了,他有可能還會這樣做,怪我,我應該多勸勸他,阻止他那些奇怪的反思。”阿輝有些痛苦地說道。

我驚奇的看著他。

“奇怪的反思?你在說什麼?他都跟你說過什麼呀?”

阿輝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後,才緩緩開口。

“你說對了,我們曾經的確很頻繁地交往過。那時候,他幾乎每半個月就會上島一次,在島上住一晚,但幾乎大半夜都在存密裏度過的。我們一起聊天談心,有時候我忙我的,他就在酒吧裏一個人呆著,喝酒聽音樂、沉思,或者看些我推薦給他的閑書。後來我們越來越熟,他來島上後就不住酒店了,幹脆住酒吧樓上我的家裏。這樣一來,我們在深夜聊天的機會就更多了,時間也更長了。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工作、生活、感情、童年、人世,等等一切,什麼都聊。從那些談話中,我越來越明顯地感到他內心的複雜和痛苦,我看出他有分裂的人格麵,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我不得不說,在他所有的痛苦中,有兩三件是最為強大的,對他影響最深的,其中一件就是跟你的感情糾葛。他是愛你的,但他為此深感痛苦,因為他總是無法從愛你,想跟你有情欲糾纏的渴望中擺脫出來,於是他一麵在鼓勵自己繼續與你糾纏下去,另一麵卻在不斷指責他、唾罵他。”阿輝停下看我。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有想唾罵自己的一麵?這不合情理,對我也不公平。”我的眼圈紅了。

“是的,所以我說他是分裂的。這不僅僅反應在對你們之間的感情問題上,還反應在其他方麵。他對生意場上的那些虛假的人情,殘酷自私貪婪的人性,也是表現出分裂的態度。他說他一方麵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強迫自己去迎合這些可怕的人性,甚至主動出擊,而另一方麵,他又因此深深痛恨自己,為自己感到可恥。他不斷跟我強調,他常常做一個夢,是一個關於羞恥的夢。我感到他被各種矛盾複雜,甚至呈兩極化的情緒所影響著,而且越陷越深。我曾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做一下心理輔導,他拒絕了。我曾非常擔憂他,但也不知應該怎麼幫他,所以在他提出把借我的錢換作給你的股份,還有幫曉芸開酒吧的事,我都一一答應,認為這樣做可能會讓他寬慰一些,也算是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