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一蓑煙雨蘇東坡(2 / 3)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江城子》

在杭州任通判的時候,王閏之居然替我買了個聰明伶俐的丫環,叫朝雲。女人啊,我真是捉摸不透。

在密州(今山東諸城)任太守的那年中秋,我突然很想蘇轍,我喝了很多的酒。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水調歌頭》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靜地過下去,直到收到蘇轍的信。

皇甫遵到湖州(今浙江湖州)來拿我時,我老婆王閏之怕得要死,號啕大哭。其實我也很怕,很多人想我死,這次去京都我也許就回不來了。可我不能讓她看出來,我不想讓她太傷心。

我說:楊樸被捉的時候,他鄉下老婆都有詩送別,你就不能寫首詩送我啊。

看見她笑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禦史中丞李定參我做詩訕謗朝廷,我被關進了禦史台獄。禦史台也稱烏台,所以這件事被稱作“烏台詩案”。

人一旦進了這種地方,就沒什麼道理可講。我之前對人生所有的認識和邏輯,被這段監牢生涯徹底顛覆。我是一個太守,我是一個大文豪,我是一個書法家,我還是一個大畫家。這又怎樣?進到這裏來,你就是一塊會動的肉,你和強奸犯、盜賊、殺人犯……並沒有什麼區別,皮鞭抽到身上你會更疼,羞辱聽在耳裏你會不堪忍受。在這裏,你會比他們更早地死去。

我以為我會死,我甚至和蘇邁約好:如果哪天他送的牢飯有魚,我就是被判了死刑。這小子出門了,沒有把暗號告訴為我送飯的人。結果有人送了魚,結果我幾天沒有睡,結果我寫了遺言詩,結果我浪費了此生最大的表情。

感謝替我求神拜佛的杭州百姓,感謝替我準備熱水洗腳的獄卒,感謝範鎮、張方平;感謝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禮,感謝吳充,感謝重病中的太皇太後,祝您仙福永享、壽於天齊!當然,我最想感謝的是MTV頒給我這個獎!這個——每年都說一次,說順嘴了。

因為有這些我要感謝的人,所以,我沒有死成。從朝堂上下來,我看見了沈括,他低著頭不敢看我。我知道,他把我寫給他的送別詩,當作證據舉報了我。舉報我的人很多,可裏麵不應該有他,他怎能用寫《夢溪筆談》的腦子,苦苦思索如何寫一封整死我的舉報信。

皇恩浩蕩,我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也就是照顧點麵子的流放。我並不介意,從禦史台獄被放出來的那幾天,我看見誰都想握手。我還有太多的好詞沒有填,我可不想這麼早就死。

自那以後,我就不再熱衷功名,開始喜歡老莊的書,喜歡吃齋念佛。每看見新科進士們一副豪情萬丈、舍我其誰的樣子,我就覺得特別的可笑,又有一點傷心。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

我的這件案子,連累了很多人,王定國也被牽涉在內,他的歌伎柔奴陪著他一起被貶去南荒。我問柔奴:“南蠻之地的日子不好過吧?”柔奴說:“此心安處,便是吾鄉。”我愣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