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
在黃州的那四年很清閑,我是個戴罪之人,沒有多少人會再來煩我。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寂寞,但這樣也很好,我經常會去黃州附近的赤壁轉轉。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念奴嬌·赤壁懷古》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前赤壁賦》
那四年,也許是我一生寫詩填詞最多的時間。其實在被抓去京城之前,我也寫了很多。因是詩文惹禍,皇甫遵來抓我那天,王閏之燒了很多我的詩詞。
人生如夢。
神宗駕崩後,哲宗即位,高太後聽政。新黨勢力開始倒黴,司馬光重新被起用為相。我因為反對過新法,被看作是舊黨的同誌,以禮部郎中被召還朝,在朝半月,升起居舍人,三個月後,升中書舍人,不久,又升翰林學士。
我已經說過,我不反對改革,也不恨王安石,我隻是覺得他的做法過於激進。如果王弗還活著,一定會勸我閉上嘴,黑白何必分得這麼清楚。朝雲也調侃我:一肚皮的不合時宜。可有時候,人活著就為那點脾氣。很快,我在朝裏又待不下去了。我再度自求外調,我回到了闊別十幾年的杭州當太守。在杭州的兩年,我疏浚西湖,用挖出的湖泥在西湖旁邊築了一道堤壩,百姓管它叫“蘇堤”。
太後還是很看重我的,在杭州待了兩年後我一直在升官,吏部尚書、兵部尚書、禮部尚書,可我並沒有覺得快樂。身邊的親人一個個死去。王弗死了,王閏之死了,朝雲死了。閏之陪著我的二十五年,日日擔驚受怕,沒過幾天安生日子。我沒什麼可以報答她,隻願與她死能同穴。
朝雲,我又被貶了,又讓你說中了,我這輩子就一直是不合時宜的。可我並沒有後悔,我後悔的是沒有對你好一點兒。你給我生的遁兒,如果不是因為我一直奔波在路上,也就不會死。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洗兒詩》
朝雲,現在你也死了,如果不是被貶惠州(今廣東惠州),你也許就不會染病。為什麼和我扯上關係的女人都不能善終?我不會再娶了,再等等吧,待我把你葬在你喜歡的豐湖邊上,我很快會去陪你們。
不合時宜,唯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惠州,我要走了,我要去更遠的海南,他們說那兒,就是天涯海角,就是人世的盡頭。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
公元1101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元祐舊黨,蘇軾北歸途中,卒於常州(今江蘇常州),時六十六歲。
二十五年後,北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