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落花殘夢晏幾道(2 / 2)

《研北雜誌》載:“元祐間,叔原以長短句行,蘇子瞻因黃魯直欲見之,則謝曰:‘今政事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

我再缺心眼也不會狂到這種地步吧,這都是小人得誌幹的庸俗事。政事堂中一大半是我家舊客,地球人都知道,還用得著我到處顯擺?我好歹也是有天然貴族氣質的小山。

昨日我又去看了重病的陳君龍。沈廉叔已經躺在墳墓裏,墳頭上的草,一寸寸地長,他再不能和我聊聊以往那些詩酒燕笑的日子,聊聊那幾個歌女。小蓮、小鴻、小、小雲,這些名字就像一個個毫無意義的符號,隔著千年的雲煙,你們又怎能看清這些符號背後隱藏的如花笑靨、似水華年。故人已逝,那些狂篇醉句,也隨著美人流落人間。這人世的悲歡離合,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臨江仙》

我又想起了懷抱琵琶的小,想起了那一曲曲清歌。那個穿著兩重用心字香熏過羅衣的歌女,才是最懂我的人。每一段光陰都會成為往事,每一場繁華都會歸於落寞,彩雲易散琉璃碎,我隻剩下回憶。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蝶戀花》

你們失眠的時候都會幹些什麼?我一直在寫夢,我知道,我用了太多的“夢”字,可這首詞裏我沒有用,因為我在失眠。斜月過窗,映照著屏風上的翠峰,我又在想那些離合聚散的事。有時候想得多了,就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小也許並不存在,直到我又遇見了她。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鷓鴣天》

秦樓楚館,本不是我再該去的地方,倒不是我清高了,實在是囊中羞澀,這些高檔娛樂場所,我已消費不起。就憑我開封府推官的俸祿,想吃頓飽飯還得來回合計。可我還是去了,我很慶幸,我遇見了小,她還是流落到了這種地方。目光交錯,我依舊穿著以前那件青衫,已經洗得泛白,上邊點點酒痕,一切恍如昨日……最愛勸我酒的就是小,杯杯玉盞捧過來,我一杯杯地喝。醉眼蒙朧。佳人舞低明月,歌盡清風……無數次,我反複想象與小重逢的場景,而今,相顧無言。

“公子,我再替你舞一曲吧。”

“公子,你再飲一杯吧。”

“公子,天就要亮了……”

一盞銀燈映亮她的臉,淚流滿麵。

所有的驕傲灰飛煙滅,所有的記憶鋪天蓋地,所有的堅持都成為一種諷刺。我後悔沒去考取功名,我後悔沒去拜謁求官,我後悔自己的清高孤傲。她就在眼前,隻要一些銀兩,就可以將她贖走。以往視為糞土的東西,竟可以換來自由、尊嚴、愛情,甚至一切的一切。

天亮了,我該走了,我所有的錢,隻夠留宿一晚。

那晚以後,我再未去找小,我的夢裏,又多了一些內容。

我是個生活在往事與夢裏的人。

秋千院落重簾幕,彩筆閑來題繡戶。牆頭丹杏雨餘花,門外綠楊風後絮。

朝雲信斷知何處?應作襄王春夢去。紫騮認得舊遊蹤,嘶過畫橋東畔路。

——《木蘭花》

人總是會老,人老了就會喜歡追尋以往的一些東西,來證明自己曾經年輕。還是那座院子,秋千閑落,簾幕低垂,杏雨餘花,風柳殘絮,我的那些花兒,如今流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