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至情至性歐陽修(2 / 3)

除以上三篇,歐陽修散文裏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賣油翁》,沒辦法,誰讓它進了中學語文課本。孩子就是一張白紙,最初染上去的字句會伴隨一生。

陳康肅公堯谘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嚐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勺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

“熟能生巧”的道理大夥都懂,《賣油翁》精彩的是人物神情、動作、語言描摹——“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讀來真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永叔沒有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除去以上四篇散文,《五代史·伶官傳序》《豐樂亭記》《鳴蟬賦》《秋聲賦》都是曆代傳誦名篇,也難怪永叔被譽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僅憑文章好、人品好,歐陽修還不足以成為北宋文壇領袖。水泊梁山上一百單八將,人才濟濟、臥虎藏龍,為何尊一個黑臉短肥的宋江為老大?根源是宋江喜歡幫助人,不然怎麼叫“及時雨”。歐陽修也喜歡幫人,任知貢舉期間大量舉薦人才——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哪個不是響當當的人物,早年都曾得歐陽修獎掖。嚴格來說,他們都是歐陽修的門生,逢年過節都得去老師家拜年。又有梅堯臣、蘇舜欽等一幹密友,在歐陽修周圍形成了集團性的力量,為他領導詩文革新運動創造了條件。

歐陽修提倡樸素流暢的文風,力主文須明道致用。當時國子學中流行所謂“太學體”,應是類似韓愈僻怪險澀風格的文體,“太學體”的代表人物為劉幾。劉幾參加嘉祐二年科舉,剛好撞在主考官歐陽修手上,其“太學體”文章被歐陽修用朱筆從頭到尾抹了個遍,“判大紕繆字榜之”,並將“凡為新文者,一切棄黜”,這應該是中國第一張大字報。當時也許文風如此,歐陽修此舉激起舉子嘩變,考生們群聚嘲罵、示威遊行,在大街上攔住歐陽修的馬頭哄鬧。可鬧歸鬧,就像現在高考,如果教育部明文規定不許用某種文體,有幾個人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場屋之習,從是遂變”。由歐陽修這樣的實力派人物領軍詩文革新運動,不成功才怪。可以說歐陽修通過此次變革,在詩、文兩方麵確立了宋代文學的基本風格。從這意義上來說,歐陽修確實是宋朝宗師級人物。

私以為,文學就是一個大花園,有牡丹的富貴,也該有梅花的冷香,用行政力量強行幹預,有點兒強奸的味道。規矩太多,扼殺想象,所以歐陽修的大部分詩歌嚴肅古板,喜歡講大道理,讀來昏昏欲睡。他被貶夷陵時所作《戲答元珍》卻是親切流暢:

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

殘雪壓枝猶有橘,凍雷驚筍欲抽芽。

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

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歐陽修對首二句很得意,曾對人說:“若無下句,則上句不見佳處,並讀之,便覺精神頓出。”後人也說首聯“起得超妙”。

相比永叔儼然“正統派”的詩,其詞卻寫得清新疏淡、柔情婉約。試看《玉樓春》: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多情自古傷離別”,永叔一闋傾離別之傷的《玉樓春》,既纏綿哀婉又沉雄豪宕。王國維《人間詞話》語:“永叔‘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於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佛家管破罐子破摔叫烈火重生,破罐子被摔到一定程度,什麼也都放下了。歐陽老師教導我們:看盡落花後,人生也就達到圓融無礙的最高境界。所以兄弟們受點苦都咬緊後槽牙忍著,成佛成仙的日子在等著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