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一曲新詞憶晏殊(3 / 3)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浣溪沙》

很懷疑金庸是看這闋詞的時候來了靈感,爾後寫出了小龍女墜崖,楊過苦等十六年,悟出了黯然銷魂掌。小龍女花落風雨,生死未卜。郭襄出現了,這樣一個嬌憨善良、爽朗澄明的丫頭,簡直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是不是暗含金庸的期許呢?我這詞解得有點八卦,倒是想建議所有的離婚登記處都貼上這首小令的末兩句,也不枉晏殊千年之前體貼萬物的“圓融的觀照”。

小閣重簾有燕過,晚花紅片落庭莎,曲欄幹影入涼波。

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酒醒人散得愁多。

——《浣溪沙》

晏殊身居高官顯位,生活優渥,詩詞文章裏流露自然的閑雅富麗之態,前人評晏殊詞圓融平靜,多富貴氣象。晏殊自雲:“餘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悅其氣象。”此詞可見一斑,確是沒有暴發戶的銅臭氣,字裏行間透出的富貴閑愁,哪裏是今日喜歡擺憂鬱造型的小資可比。小閣、庭莎、曲欄、翠幕、種滿荷花的池塘……太!腐!敗!了!北京現在就算最高房價的別墅,也沒有這樣級別的私家花園。

吳處厚《青箱雜記》裏說:晏殊雖起田裏,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曾經看見李慶孫《富貴曲》裏一句“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晏殊哂笑:“此乃乞兒相,是沒經曆過富貴的人。”晏殊以“樓台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兩聯自詡,曰:“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

曾經替一大款做別墅裝修設計,大款曰:“我就不明白了,你們住不起這樣的房子,又怎麼能替我家做設計?”吾答:“很好,現在你這樣的明白人少了,你該去找個比你有錢的人畫圖。”後來此大款是否找到比他更大的款替他服務,不得而知。

我這裏倒不是譏諷晏殊嫌貧愛富,吃不到葡萄我當然要說它酸。綜合評定下,老晏同誌不管是做官為人,還是寫詩填詞,都還是不錯的,隻有和柳永的一次會麵,令我對他有些成見。

當時的柳永屢試不第,混跡秦樓楚館,人言晏殊好賢,柳永去拜訪的動機不言而喻。柳永當時雖是落拓的布衣百姓,可也是“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的“白衣卿相”,晏殊也不敢怠慢。

晏公問:“賢俊作曲子嗎?”

這時候柳永要是個精於世故的人,隨便謙虛一句:“晚輩作的都是俚俗之曲,相國見笑。”估計後半生落拓的命運就將改寫。可柳永如果沒有赤子之心,就不是柳永了。

三變答曰:“隻如相公,亦作曲子。”

這句話惹惱了晏殊,老晏心想:“就你那些黃段子,還敢和我的詞相提並論!”

晏公曰:“殊雖作曲子,不曾道‘針線慵拈伴伊坐’。”

晏殊不欣賞柳永,卻成就了一個天才的詞人。如果柳永至此一帆風順,再不會有後邊的《望海潮》《八聲甘州》等千古名篇。

晏殊《采桑子》裏“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是他所有詞裏我最喜歡的一句。“何處高樓雁一聲”,再美好的夢,總會有醒的一天。他可知道,自己死後,兒子小山,會在落魄困窘中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