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一曲新詞憶晏殊(2 / 3)

宋祁何人也?是晏殊賞識看重的門生,時常邀其飲宴論詩。為了相見方便,晏殊甚至在相府附近替宋祁購置府第。宋祁非但沒替恩師說話,反在詔書裏誹謗詆毀,大罵晏殊“廣營產以殖貲,多役兵而規利”,很有點劃清革命界線的意思。頭天的中秋月夜,晏殊還邀這小人把酒言歡,相對暢飲。平生第一次受到打擊的晏殊,那時候會不會想起被他疏遠的歐陽修?

《宋史》載:“(晏)殊出歐陽修為河北都轉運,諫官奏留,不許。”可以證明歐陽修確實是受晏殊提拔舉薦的。晏殊貴為相國,從他的詞作裏看,他對自己烈火烹油、花團錦簇的富貴生活頗為自得。一次晏殊邀請歐陽修赴家宴,小歐也軸得可愛,麵對富麗堂皇的豪宅,歐陽修即席賦詩:“主人與國共休戚,不惟喜悅將豐登。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餘萬屯邊兵。”勸恩師以國事為重,多想想邊關的將士。如果主人是嚴嵩、和砷之流也還罷了,可這主人卻是賢相晏殊,雖說有些貪戀富貴、奢侈享樂,可那畢竟是提拔獎掖自己的恩師,歐陽修這樣做,難脫顯擺自己的嫌疑。自此晏殊對歐陽修愛理不理。一段時間小歐也回過神了,寫信派人送到晏殊那兒,意思是老師您宰相肚裏能撐船,我小孩子不懂事,您就不要計較了。晏殊口授幾句話,讓送信人帶回去,歐陽修當時官已不小,文名也盛,旁人覺得這樣回信有些怠慢,老晏說:“回一個舊日門生的信,這樣已經夠了。”

晏殊被貶沒多久又被起用,曆任各種尚書後又回歸相位。仁宗確實對晏殊不錯,晏殊晚年病重,《宋史》載仁宗“乘輿將往視之。殊即馳奏曰:‘臣老疾,行愈矣,不足為陛下憂也。’已而薨。帝雖臨奠,以不視疾為恨,特罷朝二日”。仁宗為沒能在晏殊死前探病而遺憾抱恨,停朝兩日祭奠。作為一個臣子,這一輩子已是極其圓滿。

《宋史》本傳載晏殊:“文章贍麗,應用不窮。尤工詩,閑雅有情思。”千年之後,真正為晏殊留下文名的,卻是一本薄薄的《珠玉詞》。晏殊的詞風確如珠玉,雖是沿襲五代綺麗詞風,但風流蘊藉、溫潤和婉,在閑適的筆觸下,蘊涵深沉的人生思考。葉嘉瑩讚其詞“圓融平靜之中,別有淒清之致,有春日之和婉,有秋日之明澈,而意向複極鮮明真切”。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浣溪沙》

這首小令是晏殊的千古絕唱,此詞妙在一切情意都不曾說破,隻在景物描繪中含蓄和婉地表露。可惜的是,“似曾相識燕歸來”卻是槍手所作。據清張宗《詞林紀事》所述:“晏殊與江都尉王琪春晚閑步池上,晏謂王琪,曾得好句‘無可奈何花落去’,經年未曾屬對。王琪乃應聲而對‘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大喜,便將此聯先用於詩,後用於詞中。而王琪亦由此得到升遷。原來做官就是這麼簡單。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蝶戀花》

劉貢父雲:“元獻尤喜馮延巳歌詞,其所作也不減延巳。”這闋詞乍看是寫離別相思,接近於晚唐五代的“花間派”詞風,和馮延巳閨怨愁思一類的題材很像,但裏邊遼闊高遠的境界,卻是遠勝於馮延巳。王國維《人間詞話》雲:“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具體這“第一境”是什麼境,王國維也沒直說。多少健康向上的有誌青年,認為這“第一境”就是目標。有這樣的人生目標嗎?望眼欲穿地等待愛人?我這樣頹廢墮落的人,隻能認為這是迷茫啊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