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蓋世如項羽,麵對虞姬,百煉鋼也要化作繞指柔。一曲《霸王別姬》唱落多少人的眼淚,痛徹多少人的心肺。範仲淹就是這樣一個既是鐵石心腸,又是柔情百轉的真男兒。

西北平定後,範仲淹返朝,官至參知政事,後因推行“慶曆新政”失敗,被貶陝西四路安撫使,後在赴潁州(今安徽阜陽)途中病卒。

《宋史》載範仲淹:“死之日,四方聞者,皆為歎息。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慶二州之民與屬羌,皆畫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數百人,哭之如父,齋三日而去。”

朱熹稱之為“有史以來天地間第一流人物”!

所有這些褒獎,敵不過小學語文課本上的一首《江上漁者》,孩子們奶聲奶氣地朗誦:“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裏。”

那個青箬笠、綠蓑衣的老人,乘一葉扁舟,消逝在煙波浩渺之中了……

一曲新詞憶晏殊

自寫唐宋詩人詞人以來,對這人生有時候莫名地就開始絕望。唐宋兩朝天才華瞻的才子佳人燦若繁星,可身世大都坎坷淒涼。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說:“尼采謂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如果沒有不幸的人生經曆,又何來“血書”?看來既想生活順風順水,又想寫出千古文章的兄弟,趁早死了這份心。至於晏殊,那是一個異類,唐宋六百多年,也就出了這麼一個幸運兒。

公元1005年宋遼“澶淵之盟”簽訂,之後長達百年宋遼沒有發生戰爭。晏殊生於公元991年,卒於公元1055年,這樣的太平年代,注定了晏殊不會有杜甫、陸遊等苦命詩人的遭遇。

《宋史》載晏殊“七歲能屬文,景德初,張知白安撫江南,以神童薦之”。中國曆史上神童很多,可能被總理級別大吏推薦的就太少。中了頭獎的晏殊被張知白推薦入朝,宋真宗以神童召試,讓十四歲的晏同學和千餘名進士同朝應試。晏殊“神氣不懾,援筆立成”,真宗驚歎,當庭要賜晏殊“同進士出身”。宋開國以來,排斥南人,《道山清話》載:“太祖嚐有言,不用南人為相。”正直如寇準,也有地域偏見,寇準曰:“(晏)殊江外人!”真宗反駁:“張九齡非江外人邪?”憑良心說,宋朝的皇帝還是可愛的,無奈造化弄人,承受了這麼多不幸,擔負了那麼多罵名。

兩日後複試,也是該晏殊發達,考題是前幾日他剛寫過的,晏殊舉手發言,要求更換考題。換過考題後晏殊一樣名列一等,這樣一個品學兼優的少年誰不欣賞,晏殊被授秘書省正字,秘閣讀書。“秘書省正字”應是個閑職,一個十四歲的小鬼,放在今日就是個初中生,皇帝再喜歡,想來也不敢把國家大事交給他幹;至於“秘閣讀書”那就爽了,秘閣是皇家圖書館,晏殊是公費讀書,國家重點栽培對象,簡直就是漢武帝對待少年霍去病的待遇。

晏殊入秘閣讀書後,真宗“命直史館陳彭年察其所與遊處者,每稱許之”。看來皇帝是真喜歡晏殊,還派人監督他是不是在秘閣好好讀書。晏殊也爭氣,每日閉門苦讀,從未出去遊玩飲宴。皇帝讚他讀書勤奮,不像別的官僚耽於嬉遊宴飲,晏殊答:“我不是不喜歡宴會遊樂,隻是家裏貧窮,沒有辦法而已。如果有錢,我和他們一樣。”皇帝聽完龍心大悅。看到這裏,感覺晏殊要不是真的品行高潔,那絕對是城府極深的大奸大惡之人,這樣的人要是為惡,蔡京、高俅之流都要甘拜下風。深得聖心的晏殊自此青雲直上,官直做到樞密使,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人稱“太平宰相”,被推為一代賢相。

晏殊當權期間天下承平,當然也是沾了時局穩定的光,可他的賢良,卻是拎上褲子也得認賬。歐陽修、範仲淹、孔道輔、韓琦、富弼等名臣,或出其門,或由其提拔舉薦,江湖人稱“門前桃李重歐蘇,堂上葭莩推富範”。晏殊以善舉賢才著稱,可常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老成謀國的晏殊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大部分人都聽過。雖說老百姓傳得有點神神道道,可仁宗不是劉太後親生而是抱養李宸妃之子,卻是事實。

李宸妃殞,朝廷命晏殊撰寫墓誌,老晏雖說是朝廷股肱,打小就不說謊話,可要在墓誌上寫這麼一段:“你們看清楚嘍,這位李宸妃,就是我們皇上的親生母親,現在的劉太後,純屬假冒偽劣!”估計他家祖墳都要被朝廷刨了。

李宸妃死後不久,劉太後也掛了,諫官參晏殊“宸妃生聖躬為天下主,而殊嚐被詔誌宸妃墓,沒而不言。又奏論殊役官兵治僦舍以規利”。這話有點拗口,意思是說——宸妃才是皇上的生母,晏殊膽敢隱瞞,沒在宸妃墓誌上寫出來!還有,這小子用官兵去修建自己的家宅!

自己媽原來不是自己媽,換誰在這當口都有點扛不住,仁宗一怒將晏殊撤職罷官,而罷黜晏殊的詔書就由宋祁起草。

宋祁何人也?是晏殊賞識看重的門生,時常邀其飲宴論詩。為了相見方便,晏殊甚至在相府附近替宋祁購置府第。宋祁非但沒替恩師說話,反在詔書裏誹謗詆毀,大罵晏殊“廣營產以殖貲,多役兵而規利”,很有點劃清革命界線的意思。頭天的中秋月夜,晏殊還邀這小人把酒言歡,相對暢飲。平生第一次受到打擊的晏殊,那時候會不會想起被他疏遠的歐陽修?

《宋史》載:“(晏)殊出歐陽修為河北都轉運,諫官奏留,不許。”可以證明歐陽修確實是受晏殊提拔舉薦的。晏殊貴為相國,從他的詞作裏看,他對自己烈火烹油、花團錦簇的富貴生活頗為自得。一次晏殊邀請歐陽修赴家宴,小歐也軸得可愛,麵對富麗堂皇的豪宅,歐陽修即席賦詩:“主人與國共休戚,不惟喜悅將豐登。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餘萬屯邊兵。”勸恩師以國事為重,多想想邊關的將士。如果主人是嚴嵩、和砷之流也還罷了,可這主人卻是賢相晏殊,雖說有些貪戀富貴、奢侈享樂,可那畢竟是提拔獎掖自己的恩師,歐陽修這樣做,難脫顯擺自己的嫌疑。自此晏殊對歐陽修愛理不理。一段時間小歐也回過神了,寫信派人送到晏殊那兒,意思是老師您宰相肚裏能撐船,我小孩子不懂事,您就不要計較了。晏殊口授幾句話,讓送信人帶回去,歐陽修當時官已不小,文名也盛,旁人覺得這樣回信有些怠慢,老晏說:“回一個舊日門生的信,這樣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