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永不失落的歡欣(1)(3 / 3)

和張允和認識之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因為我讀書跟她讀書不在一個學校,我工作時她還在讀書。但是從前放假的時間很長,暑假都在蘇州,常常在一起玩,特別在杭州,我在工作,她在那邊讀書。杭州地方比較小,又方便,風景又好,我們周末到西湖玩,西湖是最適合談戀愛的。杭州後來也是破壞得厲害,原來廟的規模大得很,廟在古代就是旅館,《西廂記》中,相國夫人和家人住在廟裏,廟裏招待得特別好。廟是談戀愛的地方,廟是看戲的地方,廟是社交的地方。佛教能夠興旺,是跟社會結合起來的。

有一個趣味的事情,有一個星期天,我們一同到杭州靈隱寺,從山路步行上去。靈隱寺在當時規模很大,環境優美,現在隻剩下了當中幾間房子。當時戀愛跟現在不同,兩個人距離至少要有一尺,不能手牽手,那時候是男女自由戀愛的開頭,很拘束的。有趣的是,有一個和尚在我們後邊聽我們講話,我們走累了,就在一棵樹旁邊坐下來,和尚也跟著坐下來,聽我們講話。聽了半天,和尚問我:“這個外國人來到中國幾年了?”他以為張允和是外國人,可能因為張允和的鼻子比普通人高一些。我就開玩笑說:“她來中國三年了。”和尚於是說:“怪不得她的中國話講得那麼好!”

張允和的嘴比較快,什麼要隱瞞的話,她一下子就講出來了,人家說她是“快嘴李翠蓮”。張允和學曆史,她研究曆史有條件,因為古文底子好。從小讀古書,《孟子》能從頭到尾背出來。她小時候古文比我讀得多。她常常跟我講讀書的情況,她的讀書時代比我晚一點,因此比我更自由。老師是鼓勵學生自己讀書,她讀了許多翻譯的外國文學,受外國文學的影響比較大。可是另外一方麵,她又受昆曲、中國古代文學影響。音樂方麵,她喜歡中國古代音樂,我喜歡西洋音樂。她大學還沒有畢業時,我畢業了,大概是1927年或1928年,我跟她交朋友時,夏天請她到上海聽貝多芬的交響樂,在法租界的法國花園,一個人一個躺椅,躺著聽,很貴,兩個銀元一張票,躺了半天她睡著了。這是一個笑話。她對西洋音樂不像我這麼有興趣,我對中國音樂不像她那麼有興趣。結了婚,她聽中國音樂我去參加,我聽西洋音樂她去參加。

她的時代比我更自由開放,她是中國第一批進大學的女子。張允和從小就學風琴,那時候早期沒有鋼琴。我的姐姐喜歡圖畫,我的大姐姐是日本美術學院畢業的,她的圖畫很好。可是我沒有學圖畫,我學拉小提琴,我不想做小提琴家,就是學著好玩,學了再聽小提琴就懂得什麼是好壞。在日本,我跟一個老師學小提琴,老師要求我一天拉四個小時,我說:“不行,我是業餘玩的,我有我的專業,沒有多少時間。”我不想在音樂上花太長時間。

我和張允和談戀愛時,社會上已經提倡自由戀愛,特別是張允和的父親完全采取自由化。可是當時戀愛不像現在,那時候和女朋友同出去,兩個人還要離開一段,不能勾肩搭背,還是比較拘束。一種社會風氣要改變,是慢慢地一步一步來的。

“舉杯齊眉”

結婚前,我寫信告訴她,說我很窮,恐怕不能給你幸福。她說幸福要自己求得,女人要獨立,女人不依靠男人。她當時的思想也比較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