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那個時代的人物(2)(3 / 3)

誌公先生學識淵博,著作很多。他治學謹嚴,著作切於實用。例如他跟田小琳女士合著的《現代漢語》,就是一部極好的適合大學一年級用的教科書。語文界對他的理論結合實際的學風,欽佩之至。

誌公先生長期以來熱心文字改革,不僅觀點跟文改會的同道們共鳴,而且在許多工作中跟文改會的同道們協作進行。他最後擔任中國語文現代化學會的會長,就是他眾望所歸的證明。他幾次對我說,他被邀到國外講學,人家希望他多講一些語法學,可是他想盡辦法多講中國的文字改革。他的學術思想是向前看的,不是向後看的。他同意我們提出的“厚今而不薄古”的觀點。這跟中國語文學界的傳統思想有許多不同之處。

誌公先生比我小幾歲,可是他一早就拿起拐棍,留了胡子,而且胡子漸漸有些花白的影子,人家稱他張老。他笑笑、點點頭。我呢,年紀比他癡長幾歲,可是不拿拐棍,不留胡子。每次一同開會,他總是笑著介紹說,我是他的老弟。我也就稱他為老兄。許多人信以為真,引起哄堂大笑!這是我們常在一起開會的趣事。

現在,我還是常常遇到問題就拿起電話跟他老兄商量。可是,在想電話號碼的時候,我忽然記起了老兄已經登上了“八寶山”,而老弟還停留在“後拐棒”。真是,“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我們一輩的人屬於語法學上所說的過去時態了。可是中國語文和語文研究應當永遠屬於未來時態。

魏建功:台灣普及“國語”的開創者

魏建功先生是我的師輩。他是我心目中最值得崇敬的學者和語文改革家。不僅我如此崇敬他,我的許多同輩也如此崇敬他,因為他是一位始終堅持“五四”精神的大學者。

1955年10月,我來北京參加全國文字改革會議,會議之後我被調來文改會工作。建功先生是文改會的委員,從此我有機會常常向他請教。

我第一次拜見他的時候,我對他說,我一早就讀過他的文章和專著,我是他的一個未及門弟子;我對語言文字是外行,我的一點語言文字知識主要是從他的書裏得來的,可是學得一知半解,實在慚愧。

他說:“不要客氣,我也讀過你的文章,我們彼此學習,不分師生。”他如此謙虛,使我更加感到自己的渺小。

全國文改會議之後,文改會立即進行漢字簡化工作。建功先生對傳統俗字非常熟悉,因此他提出的意見特別受人尊重。他對《漢字簡化方案(草案)》中的每一個簡化字都細細斟酌。他的負責精神,使人肅然起敬。

他和我都是中央推廣普通話委員會的委員。在推普方麵我更要向他請教。關於推普,他最有發言權,因為他是“國語”運動的老前輩,又是台灣推廣“國語”的創辦人。誰的經驗也沒有他豐富。

他曾告訴我,台灣在日本統治下原來以日語為行政和教育語言,光複後不能繼續使用日語,台灣變成語言的空白區,推廣“國語”成為當時的首要工作。台灣人民學習“國語”非常努力,當局推行“國語”非常認真,上下同心同力是成功的保證。

當時我想,大陸人民不像台灣那樣急於需要共同語,大陸地方當局也不像台灣那樣重視共同語,我們麵對的推普困難,不是來自地區太大,而是來自慣性太強。我把我的想法告訴建功先生,他同意我的想法。

50年代的文改工作,以製訂漢語拚音方案為重點。建功先生和我都是拚音方案委員會的委員。他對拚音方案的製訂工作極為重視。他不反對當時領導要我們重新研究民族形式方案,但是在決定采用拉丁字母之後,他積極支持拉丁字母。拉丁字母方案起草的時候,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是“基欺希”用“哥科喝”來兼差,另一種是“基欺希”用“知蚩詩”來兼差。兩種意見難以調和,工作不能快速前進。我問建功先生,這怎麼辦?他說,他不偏向於哪一方,這件事不必著急,要深入思考,找到一種使雙方都能滿意的折中方案。後來,產生了“基欺希”用獨立字母的折中方案,也是更好的方案。

建功先生主持《新華字典》的編輯工作,編輯原則在當時的字典中是最新穎的,一直由他親自指導。《新華字典》在拚音方案公布之後立即采用拚音字母注音,並且在使用方法上合乎學術要求,這對方案的推行有重大影響。在多年中,《新華字典》這本印數巨大的小書,是唯一可以用來作為禮品贈送外國元首的出版物。“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反對《漢語拚音方案》,《新華字典》幾乎被迫放棄拚音注音,在建功先生力爭之下終於保持了使用拚音。

我和建功先生見麵,三句不離本行,總是談文改。他對文改有長期經驗,他的意見最為寶貴。他認為文改是建設新中國的重要工作,需要積極進行。但是,文改極難,性急不得,隻有鍥而不舍才能有所進展。他的意見是多麼重要!

人們一早就對我說,建功先生在共產黨初建時候就參加過,他是革命曆史最久的語言學家。我沒有問過他這件事,我從他的言行中看到一個真正的革命家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