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那個時代的人物(1)(3 / 3)

一天晚上,在紐約,楊剛女士同一位朋友來到我家。她介紹說,“這是劉尊棋先生,大名鼎鼎的新聞記者”。劉尊棋先生來到我家,他是“賓至如歸”,我是“一見如故”。

這時候,“二戰”結束不久,納粹主義的威脅解除了,美蘇矛盾急劇上升,中國的國內革命尖銳起來了。紐約生活表麵上紙醉金迷,好像忘記了外麵世界,但是知識分子都暗暗地憂心忡忡,中國知識分子如此,美國知識分子也如此。

劉尊棋先生第一次來到我家,在略事寒暄之後,楊剛女士和我就向他請教許多國際局勢問題。他對當時的世界變化了如指掌,細細分析,娓娓道來,我們靜靜傾聽,把思慮伸展到世界和中國的明天。在半個世紀之後的今天,那一晚的紐約還深印在我的記憶之中,成為一個“難忘之夜”。

二、香港重逢

後來,我去歐洲,跟他失去了聯係。在解放前夜,我從歐洲回到香港,出於意外地又遇到了劉尊棋先生。原來他是來到香港等待解放回國的。他在香港辦一個小型的英文刊物,名叫《遠東公報》。這個小型刊物真是很小,起初是打字油印的。新聞報道幾乎全是劉尊棋先生一個人所寫,把遠東和歐美所發生的時事,用簡單而明了的文筆,一針見血地說明原委,使讀者不僅知道了事實,還明白了其中的是非。

正像在紐約他常來看我一樣,這時候我常去看他,因為晚間我有空,而他要在晚間工作到深夜,不能離開他的小得可憐的辦公桌,難於出門看朋友。這時候,我見到他,也是開口就問世界和中國的局勢,幾乎沒有談過生活和家常。這是我同他交往的一個特點。

但是也有例外。有一次,在默默對坐了幾分鍾之後,他忽然用低沉的聲音告訴我:他曾經被關在監牢裏,他的一條右腿跟一位有名人物的左腿用鏈條鎖在一起。講了這句話之後,我們又默然相對幾分鍾,不知說什麼才好。

國內戰爭急轉直下,上海解放了。由許滌新同誌介紹,我乘《大公報》包租的“盛京輪”在1949年6月3日從香港回到上海。臨行匆匆,沒有跟任何親友打招呼,劉尊棋先生當然不知道我的行蹤。一下輪船,看到久別了的上海,我心中有無法形容的感觸。我四麵張望,看看劉尊棋先生有沒有同船回來,沒有看到他。可是意外地看到了楊剛女士,她是我下了碼頭看到的第一個熟人。

上海港口被水雷封鎖了,“盛京輪”被困在港內。我留在上海複旦大學任教。這樣又跟劉尊棋先生分開了。隔了一段時間,在報紙上看到,劉尊棋先生到了北京,擔任外文局的領導之一,我心中為他高興。可是,又隔了一段時間,聽說他受到政治處分,被隔離起來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很晚我才知道,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又被關進監牢,不知又為何事。就這樣,多年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在1956年調來北京,在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工作。在“文化大革命”之後的1978年,薑椿芳同誌創辦“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邀請劉尊棋同誌共同負責籌備工作。當時,我也稍稍幫助薑椿芳同誌做些事情。有一天,薑椿芳同誌偕同跟我久別了的劉尊棋同誌來到我家,一同去北京東南角,看看那裏的幾間破舊屋子是否可以暫時作為“大百科”的籌備處。這時候,我才知道劉尊棋同誌得到平反還不很久。從這時候起,我把一向對他用的稱呼“先生”改為解放後的通用稱呼“同誌”。

三、主持簡明不列顛

“改革開放”使局勢迅速變化。“大百科”跟美國“不列顛出版社”合作翻譯出版《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組成“中美聯合編審委員會”,劉尊棋同誌擔任中方主席,我是中方三委員之一。我高興能夠跟他一同工作。

中美關係發生極大的變化,可是許多人對美國仍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人們警告說,翻譯出版美國的“百科全書”,其中充滿著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思想,任何一個條文都可能使你們這批人關進監牢裏去。的確,這是一件值得做,但又是最好不做的工作。說它值得做,因為中國需要了解外麵世界的事實和觀點。說它最好不做,因為這是充滿著意識形態危險的工作。

可是,劉尊棋同誌對美國的“攻勢”應付自如,處理得不卑不亢,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難題。他高瞻遠矚,目光不僅看到中國,還看到世界,不僅看到今天,還看到明天,所以他能夠擔任別人不敢擔任的工作。

四、創辦英文《中國日報》

在負責《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工作的同時,他被任命為英文《中國日報》的總編輯。一天,他請我去《中國日報》看看他的編輯部。我走進他的一間小小的臥室,看見一張單人鋼絲床,一張單人小書桌,一盞小酒精燈,幾包方便麵。他說,晚上住在這裏的時候,就自己煮方便麵吃。這樣一位發行到全世界去的日報的總編輯,恐怕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