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校長的辦學原則是,按照當時公認為先進的英美教育方法,實行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學校中行政人員很少。校長、教授和學生打成一片,親如一家。直到1949年,光華大學的附屬中學還是上海各中學中的優秀典型。
在抗日戰爭中,張校長請會計界元老謝霖先生為代表,到成都去開辦一所成都光華大學分校(成華大學)。這件事說明張校長的遠見。他不主張戰時暫時到後方躲避一下,戰後立即撤回原地,在後方不留痕跡,而是要把大學教育擴大到教育落後的中國西部,作為開發西部的長遠打算。這在今天高呼開發西部的時候,值得懷念。
光華大學由於日本帝國主義激起的“五卅運動”而創辦,又在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上海的戰爭中被炮火毀滅。1949年後,所有私立大學一概收歸國辦,光華大學的光輝曆史未能再呈現於中國。曆史不會忘掉張壽鏞校長創辦光華大學的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張壽鏞先生一生做了三件大事:(1)從清代學者自學理財,成為現代理財專家,樹立自學成才的典範。(2)收集、編輯、影印《四明叢書》,成為考據文獻專家,為弘揚傳統文化作出具體貢獻。(3)在艱難危急中創辦光華大學,伸張民族正氣,培植建國人才,為建設現代化中國樹立根基。張校長說:“莫為一身謀,而有天下誌;莫為終身計,而有後世慮。”張校長的言行,我們應當好好學習。
俞信芳先生的《張壽鏞先生傳》,是一部多年心血、廣收博引、實事求是、慎重下筆的精心著作,有曆史和文獻價值,對今天想要了解不久以前真實曆史的讀者,是極有價值的讀物。
2003年3月31日時年98歲
呂叔湘:語法學大師
呂叔湘先生近年來體力和精神慢慢地逐步衰退,最近在醫院去世。這像是宇宙中的星星,在光和熱經過長期散射之後,終於逐漸衰減而消逝了。我聽到叔湘先生的噩耗之後,想起青年時候學到的一句格言:“人生的價值不在壽和富,而在光和熱。”
叔湘先生的哥哥,有名的畫家呂鳳子先生,是我父親的朋友,又是我兩位姐姐的老師,所以我認識叔湘先生之前,在幼年就先認識鳳子先生。叔湘先生比我大兩歲,我跟他是常州中學(當時稱江蘇第五中學)的同學,他比我高一班。中學時候,我發現叔湘先生能背《詩經》,大為驚奇。這個印象一直深印在我的記憶中。中學時候我就非常欽佩他的學問和為人。
1955年我從上海調來北京文改會,有機會跟叔湘先生因文改工作而時時接觸。在語文觀點上,我跟他完全一致,在語文學術上,他是我的益友和良師。我常常在做一件工作之前,把我的想法向他陳述,他幾乎每次都表示同意,並把他的意見補充我的設想之不足。我們二人可說是魚水無間,做到“君子之交淡如水”。
叔湘先生和朱德熙先生合寫的《語法修辭講話》在50年代的《人民日報》上連載,我每期都仔細閱讀,作為我的精神食糧。當時,有好多位有名人物都說,中文沒有語法,跟英文不同。這種看法,在舊一代文學家中,是很普遍的。《語法修辭講話》的發表,使文化界的語文認識煥然一新。這不僅是語文知識的補充,也是一次文化的啟蒙運動。
我一直注意學習叔湘先生寫文章的文風。他的文章,清晰、簡練而口語化,完全擺脫了文言的束縛,最值得我學習。在他的影響之下,我反對半文半白的新聞體,提倡口語文章化,文章口語化,主張書麵語應當跟口頭語合而為一,出口成章並不神秘。我認為,中小學的語文課應當就是普通話課。學好普通話就能寫好白話文;好文章必須讀出來能叫人聽得懂,讀出來聽不懂的不是好文章。這些觀點,我曾向叔湘先生在閑談中陳述,都得到他微笑點頭而同意。
叔湘先生有一次發表一篇短文,大意說,好多位社會著名人士,寫文章談到語文問題,其中有常識性的錯誤。例如,不知道“語”和“文”的分別。不知道“詞”和“字”的分別,更不知道拚音應當分詞連寫。語言學和文字學的基礎知識沒有成為群眾的常識,需要在文化人中間進行科普宣傳。這是切中時弊的見解。今天我們每天看電視,就看到漢字使用的不規範,拚音分詞連寫的混亂。這不能說不是今天我國文化生活的缺點。我們紀念叔湘先生,應當像叔湘先生一樣,提倡改正社會用字的不規範,改正拚音分詞連寫的混亂,使大眾的語文知識水平提高一步。
古人評論人物常用“道德、文章”兩事作為尺度。叔湘先生的文章和學識被語文學界奉為泰鬥。他的道德和人格更是語文學界和一切知識分子的楷模。叔湘先生的高尚典範將永遠留下美好的記憶於人間。
中國日報創始人劉尊棋
一、紐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