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允和同我一起到美國,她在Illinois(伊利諾斯)大學讀英國文學,在外國讀書,選課很自由。小孩沒有同去,我主張中國青年要在中國大學畢業後才到美國去留學,否則中國文化水平不夠,單是外國文化就不好。所以把小孩留在中國,我的媽媽也不願意到美國去。
我們在美國生活很好,也很緊張,特別星期天,自己買了菜,做中國菜。中國朋友來,當中有名的朋友是老舍,他常常到我家來吃飯,還有羅常培、李方桂。老舍會講笑話,每個星期天在我們家吃中國菜,開心得不得了。老舍的一本書由一個美國人翻成英文,銷路挺好的,賺了錢給了老舍一萬塊錢,老舍就用這一萬塊錢到美國去玩玩。羅常培、李方桂都在大學裏教書,教語言學方麵,他們都是有名的學者。趙元任不大到我們家來,我們到他們家去。
在美國生活非常愉快,我的工作很好,中國的銀行給我錢,外國的銀行也給我錢。我是高級職員,每年有旅遊費,銀行鼓勵我們去旅遊,可是回來要寫調查報告。我在美國非常用功,主要是自修,讀書主要靠自修,不能靠老師。在美國,學習的條件太好了,我每天到公共圖書館。我到80年代再去,一看,怎麼圖書館跟原來樣子差不多?這個圖書館的建築作為曆史文物,不能改的,另外辦了幾個分館,規模很大,不在原來的地方,都是資本家捐錢的。
二戰結束,美國是大城市時代,好東西都集中在大城市。今天不一樣了,很多人到美國看了大城市就回來了,這不行。為什麼呢?今天好的東西不在大城市,在中小城市,80年代,我到美國加州聖芭芭拉,聖芭芭拉大學分校學生少,經費足,圖書館設備好得不得了,就是缺少看書的人,包括這個大學共四個單位聯名請我去演講。安靜得不得了,沒有聲音,沒有煙囪,可是工業很發達,工業是沒有聲音的。晚上最高貴的宴會,點蠟燭,不點燈的,有名的明星都在。美國總統還有別墅在這裏,星期六到這裏休息。伊朗國王的妹妹很有錢,就住在聖芭芭拉,她的房子外麵有花園,你可以開著汽車繞著花園走一圈,很好看,圍牆一跨就可以進去了,沒有人隨便進去。
我住在有花園的賓館,一個老太太每天來給我收拾房子,他們家講西班牙話,是墨西哥人。我的朋友開車四處看看,到了一個地方,他說這些房子都是窮人住的,那個老太太也住在那裏,窮人住在四樓四底的小花園。
真正了解到美國強盛,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不是糊裏糊塗會強盛。美國在兩百年間發展起來不是偶然的,人家真正是每個細節都不簡單。我們是閉了門,自己吹牛。
和愛因斯坦聊天
我在經濟學界交往的人中,名氣最大的是何廉。何廉原來是農本局的局長,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所長,國際知名。何廉後來在美國去世,去世前用英文寫了回憶錄,中文翻譯了,我的一個朋友好不容易找來拿去複印。這裏麵有講到我,很好玩。他說:我們在四川成都成立了一個大辦事處,派周耀平(我的原名)任副經理,周耀平是一個很能幹的人,大學畢業在上海的銀行工作過,富有經驗。這個事情我都忘掉了。
打完仗,何廉到美國,我也到美國,他到普林斯頓大學做研究教授,愛因斯坦也在普林斯頓大學做研究教授。他跟我說:“愛因斯坦現在空閑得不得了,想找人聊天,你高興跟他聊天嗎?”我說:“當然很高興。”這樣就兩次去訪問愛因斯坦。我們是一般的談話,當時的國際形勢,當時美國發生的情況,隨便講講。為什麼我會把這個事情忘掉呢?因為談話內容沒有特點。這是一個遺憾的事情。也不可能有特點,因為他的研究方向跟我不一樣。
愛因斯坦住在普林斯頓,我住在紐約,因為美國的交通方便,紐約火車站有五層,我就問火車站的人要一張火車時間表,他說沒有。我是外行,他們的火車像電車那樣開的,沒有時間表。那個時代,火車辦得非常好,我回來帶了一本美國鐵路地圖。美國有一個鐵路時代,後來才有公路時代。
我跟愛因斯坦談過兩次,隻是隨便的聊天,沒有學術性的,所以我就不放在心上。愛因斯坦的學術我不懂,我的專業跟他又不一樣,就是普通的朋友。小輩就說:“你多少年都不講愛因斯坦的事情。”我說:“我忘掉了。”見愛因斯坦可能是1947年。
愛因斯坦的物理學我一竅不通。我的印象就是他的人非常好,生活也很隨便。我們在銀行界,穿衣服都很講究,他在大學裏,大學的風氣跟銀行不一樣,大學教授穿衣服馬馬虎虎的,他穿的衣服還沒有我講究。他沒有一點脾氣和架子,給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們侃侃而談,沒有任何架子。他不是講話滔滔不絕的人。
他在物理學上的創造,思想要跳過一個屏障,原來舊的公式不能限製他。許多人被舊的公式限製了,就不能發展了。能量怎麼變成物質呢?這個概念不得了,他從數學裏提出來的,不是從實踐裏提出來的。先有理論,後有實踐,這就改變方法了,在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愛因斯坦是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