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約翰大學重視基礎的教育,我讀基礎的文學、世界史,這很有用處。我進的中學是中國人辦的,可是中學的世界史是英文的,世界地理、化學、物理是英文的。我們能夠用英文,基礎培養今天辦不到,今天的中學生、小學生許多時間浪費到莫名其妙的課程上麵,應當學的東西學不到,人又苦得要命。學生累得要死,搞得父母也累,睡覺都沒有時間,結果學問學不好。我們的教學沒有上軌道。
英文很容易學好,你重視它就會好的。我們的英文教師都是教會學校畢業的,我們中學能用英文演講比賽,英文不過關不能畢業。實際上是中文、英文、數學三門課放了工夫,旁的都不放工夫,好多課不用考的。那時候比較輕鬆而學得好,今天把學生的時間都浪費掉。還有一個關鍵,那時候中學都是住讀的,沒有走讀生的,一走讀,走來走去,把精力都走光了。今天的學生到大學再讀英文,那大學的課程怎麼能讀呢?大學是用英文了,不是學英文了。現在的青年苦得要命,這個辦法不對,我們的教育要徹底地改變。
聖約翰大學在政治方麵特別注重外交,從清朝末年到民國時代,外交界都是我的同學,顧維鈞是比我們早的最有名的同學。我畢業以後,人家好多次請我到外交界去做事。張允和是斷然反對我參加政治,我想是對的,假如我參加政治,就麻煩了。
聖約翰大學的校園美極了。現在上海的中山公園就是我們的校園,校園裏原來都是大樹,外國人對園林很重視。今天來看,我們學校是規模小,園林大。園林從前叫兆豐花園,現在叫中山公園,把樹都搞光了。資本主義的管理學是值得欽佩的。
光華大學
事情出乎意料。我在聖約翰大學隻讀了兩年,遇到“五卅慘案”。1925年,上海有一個日本工廠,老板把一個工人打死了,這個工人叫顧正紅。首先是上海商業界起來抗議,後來整個上海出現抗議,後來是整個江蘇,後來擴大到好多城市,全國抗議,反對帝國主義。“五卅慘案”在全國鬧得非常厲害,上海是中心,學生都罷課,要出去遊行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我們是教會學校,就跟學生發生矛盾。所有學校都遊行,我們學生也要去遊行,校長說:“你們在校內開會都可以,不要出去。”學生一定要出去,為這個事情就鬧翻了,聖約翰大學的老師中一大半是外國來的,一小半是中國來的。中國老師和學生就離校,“離校事件”鬧得不得了,這不僅是中國的大新聞,也是世界的大新聞,當時不僅是我們,好多大學都發生這種事情。
中國學生和中國老師排了隊,拿了鋪蓋離開學校,怎麼辦呢?出來以後社會各界就支持我們,南洋公學也支持我們,就辦一個光華大學。當時許多有名的教授都有愛國心,願意到光華大學來教書,也請了外國人來,一度辦得很好。新造的房子主要是華僑捐的錢,可是後來跟日本人打仗,日本人就把光華大學還有兩所反對帝國主義的大學炮轟光了。
我在光華大學讀了兩年,最後在光華大學畢業,光華大學在二戰以後不行了,沒有錢,沒有房子,什麼都困難了。後來共產黨來解放了,所有私立大學都取消了。曆史的變化很大。
光華大學實際上還是按照聖約翰大學的方法來辦學,當時教育部沒有命令大學要這樣搞、那樣搞。光華大學請了中國有名的學者來上課,譬如教文學的有徐誌摩,徐誌摩是北京大學教授,又兼光華大學教授,從北京到上海跑來跑去,結果飛機失事死了。徐誌摩的作品、作人的風格影響學生。我到過徐誌摩家裏,他和原來的夫人離婚,徐誌摩的前妻張幼儀也是很有文化的,張幼儀是小腳,他們是家裏麵訂婚的。後來他跟陸小曼結婚,在上海住,一幢房子三層樓,下麵一層是英國式的,第二層是日本式的,第三層是印度式的,三層樓三種文化。那時候老師跟學生,校長跟學生關係很好,像朋友一樣。很多人很欽佩徐誌摩的,他是一代風流。有人說白話詩到徐誌摩時成熟了。
我沒有聽他的課,我那時候快畢業了,可是他的東西我都看過,很欽佩。我想徐誌摩的文章今天也值得青年人讀,他非常有才華。
大學畢業了,有人勸我:“你在上海待得太久了,不要老待在上海。”當時有一個思想說:人在一個單位工作,不要超過三年,為什麼呢?一個人在一個地方久了,就會麻木,沒有新的刺激,所以當時的教授跟大學要訂合同的,不超過三年,三年以後換一所學校,換一個地方。這跟解放後的思想不一樣,解放後是在一個地方,一生就不要動了。那時候要動,才有發展,這個思想影響很大。
本來我大學一畢業就要到外國去讀書,因為窮,沒有去,我的同學十個有九個到美國去留學了。因為雖然是光華大學畢業,卻都是聖約翰大學來的,而且都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我因為沒有錢,所以拖了好幾年才到外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