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大學很有意思,我們那時候考大學要考六天,8點鍾到,真正考試是上午9點到12點,三個鍾頭不能停,下午1點到4點,一天六個小時,筆不停揮。考試的範圍早已告訴你了,學校招考的小本子寫明要考什麼書,可以說沒有舞弊,為什麼呢?題目多得不得了,六天當中隻有一天用中文,其他都用英文,題目多得你要筆不停揮。你想打稿子,不行,一打稿子,題目就做不完,舞弊是不大可能的。已經告訴你材料都在這裏麵,不要叫你猜,不捉迷藏,現在考試是捉迷藏。題目很多,就是叫你秉筆直書,寫不快,就不行,怎麼考,都公開的。而且很奇怪,每年招考多少人是沒有數目的,七十分及格,及格的都收,哪年沒有及格的,一個也不收。所以跟今天的考試方法完全不一樣,沒有名額,我們那一年,凡是及格的都收,宿舍不夠,就把另外一些房子臨時改成宿舍,跟今天完全不一樣。我覺得考上不難,隻要把指定的那些書搞清楚就行了。
還有一個笑話,上聖約翰大學報名要照片,我的同學關照我:“你最好拍一張西裝照片。”因為我在常州不穿西裝,土得很,也不知道西裝怎麼穿的。到照相館去拍照,照相館有西裝準備拍照用的,照相館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打領帶、領結。鬧了一個笑話:他給我戴了一個領帶,再戴一個領結。照片寄到上海,我的同學大笑,趕快寄回來,要求重拍。
1923年,我從蘇州坐火車到上海。從火車站下來,坐電車到靜安寺,靜安寺再往西,就是田野了。租了獨輪車到聖約翰大學,聖約翰在上海梵王渡,今天就是中山公園那邊。獨輪車是什麼時候有?大概九百年,所以坐獨輪車上聖約翰大學在文化上跨過九百年。古老的中國要到教會學校學外國的東西,文化曆史跨過九百年。
有趣味的事情是,進大學第一次去報到,給我一個卡片,把我的名字打在卡片上。上麵有中文,也有拉丁字母,我一看,是用上海話拚的羅馬字,這是學校規定的標準,在學校每一個地方簽名,都要按照這個標準。學校的管理就按照羅馬字來管。我一進學校就懂得什麼是羅馬字管理法,這是科學管理,到今天中國人都不懂,聖約翰的總務部是沒有幾個人的,管理起來好得不得了。這件事情印象很深,這就是外國文化跟中國文化不同的地方。後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我到美國去工作,可以說,我在工作當中學到更多的東西,每一個環節都是高效率。人家問:“為什麼美國人比別的國家富?”一天的工作要相當於好幾個外國人,財富是這樣來的。我到美國才知道,日本有一個調查團,調查美國人的辦公效率,調查了幾個月,寫成一個報告,結論說:一個美國人可以抵十五個日本人。真是不一樣,那時候電話當然還沒有今天好,我才知道用電話的方法跟中國人不一樣,在中國根本不重視效率,中國人辦公的方法遠不如他們。我訓練到這個習慣:做事情一定要講效率。
聖約翰大學的專業跟今天不一樣,現在進大學就要分專業,聖約翰大學是外國規矩,大學一年級不分專業,都是基礎課。專業分得粗得不得了,現在是根據蘇聯的辦法,專得不得了。聖約翰大學本部隻分文科、理科,醫科在另外一個地方,我們不大碰頭。一年級不分文理,二年級才分文理。我一年級進聖約翰大學,學基礎課,三麵牆上都是黑板,黑板可以拉上拉下的,好多學生可以在上麵做題目,數學的水平比較高。我的數學很好,一個外國數學老師就勸我:“你就學理科吧。”可是,我的同學都跟我講:“你不要學理科,要學文科。”為什麼呢?聖約翰大學有名的是文科,不是理科,到了聖約翰大學不讀有名的文科,而讀理科,吃虧了。我就學了文科。實際上,我當時偏重經濟學方麵。
我那時候學經濟,主要是學經濟的技術,中國是一個大國,要做國際貿易,要辦銀行,要有一套學問,不像現在亂七八糟一下子幾千萬被人家騙走了,沒有這麼傻的事情。資本主義如果這麼搞,早就垮掉了。國際貿易要有一套技術,我主要是學這方麵的東西。
可以說,大學裏所有的功課都很有意義,是英美的做法。比如大學裏有一本小書,客人來了可以看,這本小書講:我們這個大學不是培養專家的,是培養完美人格,在這個基礎上,可以發展成為專家。一到聖約翰大學,每一課都有課外閱讀材料,常常要看百科全書。學會了自學,學會了獨立思考。這種教育方法從教師來講,並不費事,可是可以給我們一個方向。
那時候鼓勵學生自學,上課的時間並不多。有的時候,老師的幾句話,會給學生一生影響很大。那時候的教育跟解放後蘇聯教育不一樣,蘇聯教育是強迫性的“填鴨式”教育,效果不好。
在聖約翰大學,我印象很深刻的是看報,主要看英文報。一個英國教師問:“你們天天看報,是怎麼看的?”我們說:“看報就看報,沒有什麼。”他說:“看報有看報的方法,每天看報要問自己:‘今天消息哪一條最重要?’第二個問題:‘為什麼這條消息最重要?’第三個問題:‘這條消息的背景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趕快去查書,查書是首先查百科全書。”我們按照他這個方法來看報,興趣就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