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中學都是男生,沒有女生,一定要住在學校裏麵,一個星期隻能回家一天。特點是上午上三課,每課五十分鍾,下午是遊藝課。什麼是遊藝課?自己選課,假如你喜歡古典文學,可以選古文;喜歡書法,可以選書法;喜歡打拳,有兩位老師教打拳,一位教北拳,一位教南拳;喜歡音樂,可以選音樂,音樂有國樂、外國音樂兩門。有一位很有名的音樂家劉天華就在我們學校教音樂,音樂課的樂理就是他上的。劉天華在學校搞一個軍樂隊,每到4點鍾,就在學校裏一麵演奏一麵繞一個大圈子,聽到軍樂聲,大家都休息了。劉天華的哥哥叫劉半農,弟弟叫劉壽慈。
遊藝課不用考試的,考是沒有必要的。這個課程你有興趣,會學得好的,用不著考。考得很好,不一定學得很好。
大家讀書很用功。老師並不是追著你,給你很大的負擔。常州中學教古書的能力很高,英文水平很高。學生到大學裏,就能用英文了,不是像今天到大學還不能用英文,還要補英文,那就苦了。還有一點,中學時讀世界曆史、世界地理都是用英文課本,化學、物理、生物學都是英文課本。一直到今天,好些外國地名我都隻記得英文地名,中文地名記不了。
呂叔湘是我中學同學,比我高一班,我們在讀書時就認識了,我很欽佩他,他從前在家裏讀古書,我沒有讀,他會背《詩經》,我不會背。後來我搞語言,他是真的語言學家,我是假的,跟他往來很多,而且他的觀點跟我一樣。因為語言學界有許多觀點是不同的,呂叔湘的觀點跟我一致,所以相處很好。呂叔湘的哥哥非常有名,叫做呂鳳子,是畫家,也在常州教圖畫,我的父親教中文,呂鳳子跟我父親很要好。
那時候讀古書很重要,我的老師是教古文,但是提倡白話文,又不能教白話文,寫文章主要寫文言文,白話文寫得好不算數。我在讀中學預科時,補讀古書,特別讀《左傳》,一篇篇地背,那時候古文進步得快了。我的老師教《古文觀止》,他喜歡韓愈,因此我們大家都跟著他喜歡韓愈。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很糊塗的。那時候記憶力非常好,所以讀了很多古書。我有一個同學叫史鬆培,溧陽人,那時候自修室一張桌子兩人用,我跟他一個桌子,受他的影響,他從小就讀許多古書,我很羨慕他。他很用功,清早五六點人家還沒有起來,我們就起床,我跟他念了許多古書。史鬆培後來去讀東吳大學,我們沒有聯係了。我很懷念他。
坐獨輪車上大學
1879年,聖約翰書院在上海成立,這是中國最早的新式大學。它象征著一座橫跨太平洋的中美文化橋梁。在這座橋梁上,曾經往來過許多推進中美文化交流的曆史人物。
1923年,我考上聖約翰大學。開學時候,從上海的靜安寺坐獨輪車到梵皇渡上學。當時的靜安寺是上海租界西邊的盡頭,再往西去就是田野了。獨輪車中間是高起的車輪,左右兩邊,一邊坐人,一邊放鋪蓋,吱嘎吱嘎地在崎嶇不平的田埂上緩緩前進。回頭一看,後麵還有四五輛獨輪車同樣向梵皇渡前進。
獨輪車跟曆史博物館裏的指南車在工藝水平上相似。《宋史·輿服誌》:“仁宗天聖五年(1023)工部郎中燕肅始造指南車。”這離開我坐獨輪車上學有900年的時間。獨輪車代表古代文化,聖約翰大學代表現代文化。坐獨輪車上學就是跨越900年的文化時間奔向現代。
聖約翰大學
我考大學有趣味。我報考了兩個大學,都考取了。一個是上海聖約翰大學,一個是南京東南高等師範學校,後來變成東南大學,後來又變成中央大學,今天是南京大學。為什麼考兩個大學呢?有幾個比我高的同學勸我去考聖約翰大學,我到上海去考聖約翰大學,考取了。可是聖約翰大學貴得不得了,一個學期就要兩百多塊銀元,我家裏到我讀大學是最窮的時候,沒有錢。那時候每個大學考試的時間不一樣,就再到南京去考,也考取了。南京東南高等師範學校不用學費,那麼,我就準備去南京。我的姐姐在上海教書,她的同事朱毓君聽說我考進了聖約翰大學不想讀,她對我姐姐說:“考聖約翰大學比考狀元還難,你弟弟考進聖約翰大學又不進,太可惜了。我也沒有錢,我去問我媽媽借,讓他去上學,上了學以後再想辦法。”她的媽媽說:“我現在也沒有錢,但是有皮箱,裏麵放了很多嫁妝,拿一個皮箱去當,就可以當兩百多塊錢。”她們家也在蘇州,她媽媽很喜歡我,老太太待我很好,她的箱子放在後房,多少年也沒有去開,沒有用的。有出戲叫《借當》,借東西來當。這樣我就上了聖約翰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