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翩翩風度,她們婷婷玉立。他們才氣盎然,她們詩情敏捷。這些美麗的人兒就好像亂世中久遠的塵埃,隨著後人翻動起古書上久遠的詩文,而跳躍出美麗的舞蹈。使人透過詩文,與這些佳人有約,傾訴不了情緣。
文苑圖 周文矩 南唐
多情總被風吹雨打
室中是阿誰?歎息聲正悲。(賈)
歎息亦何為?但恐大義虧。(李)
大義同膠漆,匪石心不移。(賈)
人誰不慮終,日月有合離。(李)
我心子所達,子心我所知。(賈)
若能不食言,與君同所宜。(李)
《與妻李夫人聯句》賈充
這是一首訴說離別之情的詩歌,纏纏綿綿又依依不舍,詩人和妻子仿佛都不曉得該如何安頓自己離別前的零亂心情,一人一語的表明各自的心跡。賈充首先領起全詩,道出室內悲歎,想來賈充口中的“室”應該就是二人日常所居住的臥室,藏匿了不少夫妻恩愛時的歡樂往事,此時,賈充卻問這房間內是誰在悲傷的歎息呢?自然是指身旁的妻子李氏。
賈充的妻子李氏本事尚書仆射李豐之女,不但有才情,還賢良淑德,對賈充照顧有加,隻是可惜後來因為朝綱變動,李豐被當時掌握政權的司馬師所殺,還連累的家人一同受到牽連,要發配邊疆。早已嫁為他人婦的李氏也不能幸免。
眼看分別在即,感情一向融洽的賈充和李氏便免不了悲戚一番,這份意外來的倉促,令人始料未及,賈充問完,李氏作答,她說歎息隻是擔心夫妻情分就會到此終結,難怪李氏會這樣想,古時的女子本就地位卑微,更何況如今成為了犯婦的李氏,今朝一走,他日恐怕就難得與賈充見上一麵了。
賈充作為丈夫,自然不能在離別之時說出傷人的話,他一番海誓山盟的表白,說自己的心就如同磐石一樣堅固無轉移,讓李氏放心。可李氏也明白月有陰晴圓缺,生離死別的事情古來有之,這是無法強求的。賈充依然對天起誓,他對李氏的愛不會改變,李氏才稍微放心,黯然離去。
這是典型的聯句形式對詩,聯句據記載始於漢武帝時期,因為是兩人或多人,一人一句共同完成的詩歌,所以才稱之為聯句。賈充和李氏通過這樣的方式互表衷心,他們雙方在對詩的時候,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份誓言有多麼的脆弱可摧。
就在李氏離去不久後,賈充便再次娶妻,男人何患無妻,就在賈充的生活日益恢複平淡的時候,李氏卻遭逢天下大赦而回歸故土,這樣的結果令兩個人都始料未及,誓言依然,可惜物是人非。
賈充的現任妻子郭氏不許李氏入門,而賈充也因為懼怕郭氏而遲遲不肯將李氏接回家門,昔日的承諾而今華為了一紙空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曆經婚姻之後,在人生的道路上攜手同行,賈充卻急急的鬆開了李氏的手,想來他們不相守的原因是,那弄人的天命造化。
在與愛情邂逅的最初時刻,總是有著天長地久的許諾,隻是,最終卻往往花事了無痕。與其這樣,還倒不如死了的幹淨,反而能留下長長久久的懷念,就好像潘嶽對他的妻子一樣,那份思念,無可釋懷。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黽勉恭朝命,回心返初役。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曆。幃屏無芳菲,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悵恍如或存,回惶忡驚惕。如彼翰林鳥,雙萋一朝隻。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析。春風緣隙來,晨溜承簷滴。寢息何時忘,沈憂日盈積。庶幾有時衰,莊缶尤可擊。
《悼亡詩三首其一》潘嶽
潘嶽悼念妻子楊氏的詩歌一共有三首,這是第一首,大概作於楊氏亡後第一年,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看來時光的流逝並沒有減弱潘嶽對妻子的深愛,反而因為時間的積澱,而更加的深厚。
潘嶽在十二歲的時候和楊氏訂婚,結婚之後,二人感情很好,可惜,上天偏偏嫉妒幸福的人,在他們婚後第二十四個年頭裏,楊氏因病去世,留下了潘嶽獨自一人飲泣,從詩作中可以看出潘嶽在妻子死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黽勉恭朝命,回心返初役。”他本是想要留在家中陪伴妻子的亡魂,卻因為朝廷的公事繁忙,不得不離家遠去。
陪伴妻子的願望難以實現,潘嶽內心的悲戚從詩句中汩汩流淌出來,後世文人認為潘嶽的悼亡詩有著“其情自深”的特點,十分感人。但賈充與李氏的離別詩也很感動,最後卻依然還是勞燕分飛,就連他與李氏的一雙兒女跪地請求賈充去看望一下李氏的時候,他都硬起心腸,沒有答應。
在冰冷的事實麵前,再情深的詩句也隻能是空留墨香了,楊氏如果不死去,待到人老珠黃之時,潘嶽是否還會對她懷有深深的眷戀,還是會像賈充一樣另覓新歡,這都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楊氏的死亡留給了潘嶽無盡的思念,而苟活的李氏卻是令自己和賈充都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尷尬境地。
“庶幾有時衰,莊缶尤可擊。”潘嶽想效仿莊周,冷淡對待妻子離世的事實,隻是情深許許,他越是想要忘記,記憶便越是銘刻,令他愁鎖眉心,不得展。唐朝詩人李商隱歎息道:“隻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能招魂。”潘嶽成為了多情男人的代表,而賈充則背上了薄情寡義的惡名,其實誰是誰非,這各種緣由也不必多探究了,反倒是留下的這兩首多情詩歌值得後人反複玩味。
愛情猶如冬季的雪花,大朵大朵的飛舞在寒空之中,以凜冽恣意的態勢飄搖落下,與大地完成一次壯美的邂逅之後,便消融於內心的那道電光火石之間。留下的,隻有昔日空空的情分而已。
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西晉人蘇伯玉前往蜀國,也就是現而今的四川服吏役,久不歸家,妻子在長安思念不已,就將心中所思化為筆法,描繪在盤子之中,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王勃稱它“藻麗反複,文字縈回,句讀曲屈,韻諧高雅”。其實,拋開這些層層華麗的外衣,這隻不過是一個妻子最為平常的戀想。
山樹高,鳥啼悲。泉水深,鯉魚肥。空倉雀,常苦饑。吏人婦,會夫稀。出門望,見白衣。謂當是,而更非。還入門,中心悲。北上堂,西入階。急機絞,抒聲催。長歎息,當語誰。君有行,妾念之。山有日,還無期。結巾帶,長相思。君忘妾,未知之。妾忘君,罪當治。安有行,宜知之。黃者金,白者王。高者山,下者穀。姓者蘇,字伯玉。人才多,知謀足。家居長安身在蜀。何情馬蹄歸不數。羊肉千斤酒百科。令君馬肥麥與粟。今時人,智不足。與其書。不能讀。當從中央周四角。
《盤中詩》
此詩可見於《玉台新詠》的第九卷,《古詩源》中提到“使伯玉感悔,全在柔婉,不在怨怒,在深於情。似歌謠,似樂府,雜亂成文。而用意忠厚。千秋絕調。”可見,對這首詩的評價頗高。
《盤中詩》之所以能令無數後人欲罷不能的欣賞,奇妙之處便在於它的文字排列順序,從中央到四周盤旋回轉,好像珠走玉盤,屈曲成文。雖然最初的圖片早已失傳,但是從之後人們對於它的複原圖片來看,蘇伯玉的妻子所下心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作為一首簡單質樸的愛情詩歌來講,《盤中詩》在詩歌的最初用三字比興,將對丈夫的思念,通過山林高木,悲鳥啼鳴,泉水深深,鯉魚肥碩表達出來,因為棲息在樹林裏的飛鳥飽受著寒風和淒苦的折磨,所以才悲鳴不斷,而在泉水中遊樂的鯉魚,正是因為魚水之歡,所以才能長的肥碩。
這位妻子巧妙的告訴丈夫,她就猶如那得不到滋潤的飛鳥一樣,在長安翹首以盼等待遠方的丈夫,而日益消瘦,這份刻骨的相思在盤中回旋寫下,那循環的不僅是文字,還有妻子如海深的愛戀,經書上常常勸誡世間男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往往是惱人的煩心事,這番箴言對於俗塵中的男女卻是空言,他們置若罔聞,因為但凡嚐過愛情的滋味,誰還能夠把持的住思念的心事。
蘇伯玉的妻子並不是天生就長了一顆妖嬈不安定的心,她不是那個前生被牧童所救的白蛇,今生為了報恩才來到蘇伯玉身邊。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需要平凡的嗬護和溫存,同樣是凡心波動,蘇伯玉的妻子將情感寄托在詩歌之中,她想讓蘇伯玉知道,她對他的思念,從來就沒有改變和中斷過,這個女子用自己的蕙質蘭心,為她遠在四川的丈夫繪製出了一副思戀圖。
如果蘇伯玉有心,定然會風塵仆仆的趕回,因為她的妻子和他塵緣未了,他們的姻緣不能因為他的久不歸家就籠罩是行夭折的陰影。“出門望,見白衣。謂當是,而更非。”蘇伯玉的妻子抱著強烈的思念,甚至於連路過門口的陌生男子都當作了丈夫的身影,由此可見她內心的糾結思念有多深。
然而在這難解難分的思念下麵,隱藏的也有妻子無限的擔憂,她害怕丈夫在外另有新歡,將她遺棄。所以,便先為自己樹立良好的形象,她希望這樣可以令丈夫放心,可見在那個不平等的年代,女子想要守候一份感情是多麼的不容易。
而後蘇伯玉的妻子便對丈夫展開了聲聲的呼喚,她知道丈夫人才出眾,為了讓丈夫早日回家,她便隱晦的提醒丈夫,不要愛惜馬匹,須得快馬加鞭的趕回長安來,因為這裏有做妻子的為他早就準備好的酒肉和宴會。情感在這裏達到了高潮,而整首詩歌也就在此邁入尾聲了。
“今時人,智不足,與其書,不能讀。當從中央周四角。”指點人們該如何去讀這首詩,不過考據下來,不像是女詩人填上的,反倒像是多事的後人寫上的。想來女詩人如此熱切的期盼丈夫的歸來,不可能用如此輕蔑的語氣來指點丈夫該如何讀這首詩,所以,最佳的解釋便是後人附加。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首巧妙的詩歌,是蘇伯玉的妻子用智慧唱出來的詩歌。個中意味想來隻有蘇伯玉最能明了,據傳這位才子在接到妻子的禮物後,當下快馬加鞭,趕回了長安,與妻子團聚。可見夫妻情分,果然在這《盤中詩》中體現無疑。
古時候的男子多以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為榮,娶妻生子隻是為了傳宗接代,所以,女人的地位大多被放置的很卑微。像蘇伯玉妻子這樣的女子不會在少數,丈夫出門尋求功名,妻子獨守空房,等待中度日。
愛上一個不回家的男人比愛上一個花心的男人更為淒涼,因為花心的男人總還是能日日見到,而不回家的男人便意味著隻能在回憶中相見。女人天生的敏銳氣質使得蘇伯玉的妻子用這般婉轉方式,督促蘇伯玉回到家中,她這番決絕的心思,隻怕是那個時代少有的。
這一首詩歌大多是三字成句,三個字獨立成句,使得整首詩歌讀起來語氣急促,沒有其他思戀詩歌那樣溫婉緩慢,反而表現出一種急躁和不安的情緒。這或許也與蘇伯玉妻子的心境有所契合,正因為丈夫出門久不歸來,所以,她的內心才從最初的纏綿委婉,轉化成了躁動不安的激烈幽怨之情。
讀起來,整首詩歌有著幾分童謠的意味,這樣的征婦詩並不多見。情趣之中透露著倔強,思念之中隱藏著深意。《盤中詩》不像是一首女人對男人祈求憐愛的詩歌,反倒像是一個倔強的手勢,孤獨的凝注在時間中。
花樣男子華麗凋敝
衛玠,字叔寶,西晉武帝太康年間生人。姿色柔美,堪比沉魚西施,落燕昭君。不但如此,他還才能出眾,是當時著名的清談名士和玄理學家。隻是因為之後五胡亂華,很多名門世族為了保存門戶,開始舉家遷移到南方。而衛玠全家也是如此,興師動眾的南遷過江,但是路途遙遠,本就身體孱弱的衛玠耐不住路途的艱辛,在半道上積勞成疾,卒於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