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烽火催逼,北國兒女淒美轉身(1 / 3)

走進北朝,仿佛悲壯是與生俱來的,草原上的男子自比雄鷹,不畏艱險,隻為建功立業。皇室中的王子,甘願玉石俱焚,也要報得父仇。大義公主忍辱負重,為匡複社稷不惜認賊作父。但最終一朝生死,才讓人知道,原來。在那片烽火燃燒的土地上,一切生命皆是偶然。

烽火連天,這些錚錚兒女俠骨柔情的轉身,好像亂世中淒美的手勢,蒼白而又悲涼。

韓熙載夜宴圖 顧閡中 五代南唐

踏遠山於足下,訪安寧而不得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敕勒歌》

閱讀到這首民歌時,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便能浮現出一副畫麵,並不會很浪漫,隻是那樣蒼茫的一片草原,在連綿的大山下,如同不斷的波浪,延伸進遠方。天地仿若戀人一般,在地平線的盡頭相互融合,結伴走向生命中最為隱秘的地方。

這就是北朝民歌留下的想象。它可以跨越一切時空的障礙,單純的靠著這二十七個漢字就能引人入勝。蒼茫的景色在寥寥數語中油然浮現,令人浮想翩翩。

這一首詩歌大約是少數民族的牧歌,詩中所講到的“敕勒”其實是當時北方一個少數民族的名稱,又被人們稱為高車。

根據史書上的記載,魏太武帝在出兵征服了高車族之後,“皆徙置漠南千裏之地。乘高車,逐水草,畜牧蕃息,數年之後,漸知粒食,歲致獻貢。由是國家馬及牛、羊遂至於賤,氈皮委積。”

北方的旅人雖然自在,但卻過著艱難的生活。北朝民風彪悍,那裏的人們喜歡遊弋於廣漠之中,四處為家,打獵為生。盡管之後他們逐漸南侵,與漢文化相融合,但卻並沒有徹底改變北朝的生活習俗,他們依然保留了一些原先的習慣,遊牧依然是這些人難以改變的習俗。

在魏太武帝積極推行他的漢化製度時,從北方草原上遷移而來的這些北朝人,還是留戀著之前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這首《敕勒川》民歌其實是南移的北朝人,心中的最美回憶。草原恢宏博大,卻因為追隨者族人的遷移,而再也看不到這樣雄渾壯闊的景象了,所以這些通過詠唱這些歌曲,來懷念最初的出發之地,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這些遊牧的人們,就好像被放出的風箏,雖然在天空之上翱翔,但卻始終被故鄉牽扯著,線的那一端有他們無盡思念的草原和牧馬。好像《企喻歌辭》中唱到的那樣:“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膘。”可以從中想象到在草原上,牧民們趕著馬群,過著四處遷移但卻悠閑自足的生活。

然而並不是所有牧民都可以如此,還有許多牧民是因為無奈而被迫遠行漂泊,在他們所吟唱的民歌中,並不能瞥見太多的歡樂,反而充溢了更多的愁緒。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坐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腹中愁不樂,願作郎馬鞍。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邊。

《折楊柳歌辭》無名氏

這是一首送別詩,作為北朝樂府詩歌,這是征人在臨出門之前與妻子依依惜別,相互折斷柳枝送給對方,以表示衷情的一曲無奈之歌。這首民歌不像《企喻歌辭》中唱到的那樣心無旁騖,而是言辭中滿是不舍。

前兩句是征人所唱的詞,他翻身上馬,卻不拿馬鞭,內心實在是不願意離開,並不是每一次出行都能帶給自己愉悅的。前路漫漫,不知道走出以後還能不能再回到原點,此時此刻即將要踏上征程的征人聽著吹起的送行曲,內心一陣淒惶。

雖然征人以“行客兒”自居,字裏行間透露出粗狂不羈的心態,但麵對即將要奔走的道路和無常的命運,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憤恨。相比之下,妻子就沒有一味的沉浸在痛苦之中,雖然丈夫的出征令她也感到了惶恐,但她還是將未來交付給了美好的想象。

她想像著自己是丈夫的馬鞭,隨時隨地都可以別在丈夫的腰間,與丈夫形影不離。這樣他們便可以在廣袤的天地間肆意馳騁,永不分離。這個願望自然是很難實現,但正是如此,便更能烘托出離別之時的痛惜之情。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談到:“其辭脫口而出,五矯揉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恰到好處的點評出了北朝民歌的特點,正是颯爽淋漓,即便是離別,也能酣暢淋漓的表達出來。

而除去這樣酣暢淋漓的離別,遠行的民歌還有別樣的情緒,便是愁苦。許多在外的人都是因為無家可歸,所以他們所經曆的事情大多更為黑暗。民歌中的《隴頭歌》便記錄了這樣的情感。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卷入喉。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隴頭歌辭》

流水引領全詩,羈旅遠行之情頓時浮出。從流水中毫無定向的走勢聯想起遊人毫無方向的行程,不禁悲從心中來。流水從高向低流,正好像旅人無法自主的生活,所以見到流水,自然引出旅人內心無言的悲痛。北朝的遊人自然不會有著遊山玩水的好心情,四處硝煙彌散,他們出遊,多半也是因為躲避戰禍,或者服役。所以,四海為家的倉惶感多於閑庭信步的悠哉感。對於他們來說,最大的安慰便是尋下一處安身之所。

然而,天地之大,卻沒有一處可以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到了日暮西山之後,旅人的這種情緒更是強烈,因為居無定所,所以夜半隻能露宿在外。但卻因為天氣太冷,使得旅人渾身都凍僵了,“寒不能語,舌卷入喉。”以如此形象的語言來描述旅人的行程之苦,在樂府詩中還是不多見的。

令讀者可以感受到切膚之痛。而後由苦難想到故鄉,思鄉之情便油然而生。背井離鄉的人總是會在最為痛苦無助的時候想念起故鄉,讓他們的心理得到少許的慰藉。聽著流水聲聲,如同嗚咽一般,令人感同身受。旅人此時的心肝斷絕,因為就算再堅強,也總是要有底線的,而旅人就在這嗚咽的流水聲中,被刺激起深埋心底最為原始的孤單和寂寥。

行走於亂世,沒有歸途。在摧毀之中尋求現世安穩,但久尋不下,遠行客在顛沛中流離,天下之大,竟無歸處。

女子恨嫁,隻因愛上愛情

婚姻,便是理想中的愛情和現實中的生活碰撞交集的媒介。或者愉悅,或者慘淡。白頭偕老或者半道離散。

誰能掌控這局麵,誰能遊弋於情感的漩渦中自得其所?可是在遙遠如塵土下掩埋了千年的北朝,卻能讓這片感情的海洋,波光粼粼。

那是一個異常怯懦的世界。女子在這個世界中受到很多不公正的對待,然而也有一個開放的時代,便是在北朝,在這片開闊的土地上,女子追求幸福的權利是與男子一樣的。她們渴望愛和被愛的期望是和男子一樣熱烈,甚至更有甚之。

她們沒有太多濃烈的糾纏,亦沒有很多無望的奢求,隻是,她們會在命運還未伸出手之前,便提前將要落在她們頭上的旨意扭轉。雖然這是上天的宿命,但天長地久有時盡,北朝的女子們總是願意在塵緣未盡之前盡情綻放。

誰家女子能步行,反著裌禪後裙露.天生男女共一處,願得兩個成翁嫗。

黃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絲兩頭係。小時憐母大憐婿,何不早嫁論家計。

《捉搦歌》無名氏

這是一首流傳在北朝的樂府詩歌。歌名中的一個“搦”字就道出了這首詩的中心。“搦”表示捉弄,戲謔的意思。而引申在這裏,自然表示為男女之間嬉戲,相互捉弄的意思。在這裏的男女沒有受到太多世俗陋習的束縛,他們會依照自己的意願相互吸引,歡好。

而《捉搦歌》便正是敘述北朝兒女情長之事。抒發了熱切,誠摯的情感和愛情願望。開頭以男子設問的語氣拉開詩歌的序幕,男子因為仰慕這位路過的女子,便格外關注女子的一言一行。男子不但關注女子的行步,還對女子的裝束感到濃厚的興趣。女子此時的一舉一動都為男子所著迷。這個男子不禁浮想翩翩,要是能和女子一同前行該是多好,於是詩歌在最後便展開了良好的期盼,就是希望可以將二人的關係從路人發展到夫妻。

古時候的婦女本來是毫無話語權,隻可以留在閨房中,將自己的一生任由父母丈夫安排的,但是,在北朝民歌中的記錄的女子,卻一掃之前女性唯唯諾諾的神情,她們一旦遇上了心儀的男性,便忍不住要唱出心中所想,就好像是破土而出的幼苗,瞬間就要長為參天大樹來吸引住異性的目光。她們自知美麗便從不自持,因為她們在那樣廣闊的天地下成長,所以,她們所走的愛的通道比所受禮教束縛的女子更為順暢。

詩歌中的女子由足下木屐起興,引發男女相配的聯想。再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為理由,提出早日出嫁的心情。情感在此表現的強烈,直率大膽中透露出深情,一曲他要娶,妾要嫁的郎情妾意圖躍然紙上。

這些歌曲,正是因為掙脫了世俗的樊籠,所以才更顯得光明萬丈。而相比起來,同時期的南朝民歌卻多了幾分羞澀和低語。好像江南暮雨,細細密密中朦朦朧朧的讓人看不清幾分顏色。

垂簾倦煩熱,卷幌乘清陰。

風吹合歡帳,直動相思琴。

《子夜四時歌 夏歌》王金珠

江南的夏天,閨房之中,珠簾低垂,房中少女,懷春的心思無法訴諸他人。情絲縈繞心間,就算自己再心煩意亂,也不肯先於男子道出情愫。或許是因為地域和文化的不同,深受漢文化影響的南朝女子沒有北朝女子那樣的胸襟和氣魄。

在北朝的民歌中,女子沒有太多繾綣婉轉的情思,她們隻要愛上,便義無反顧的投入。要比南朝的女子勇敢的多。

華陰山頭百丈井,下有流水徹骨冷。

可憐女子能照影,不見其餘見斜領。

《捉搦歌》無名氏

這一首北朝民歌中講述了一個女子,獨自來到井邊打水,想要借著井水照見自己的容顏,可隻一瞥,卻覺得井水冷入骨髓,而因為井水太深,也沒能看清,隻看到上衣的領口。這位女子白白忙活了一陣,本想顧影自憐,卻因為事與願違,使得自己那膚若凝脂,吹彈可破的肌膚,還有柳葉彎眉,櫻桃小口無法被自己欣賞到。

當然,這些哀怨的幽思隻是後人根據詩歌猜測出來的,在戛然而止的情節之後,留下了太多的可能性。可是可以確定的是,這個女子想要顧影,隻是因為自哀自憐。北朝戰事頻繁,男丁匱乏,所以,女子過剩。這個女子大概就是滯留閨中,沒能嫁出,所以借著歎息容顏,來唱出自己想要出嫁卻不能出嫁的悲哀。

其實,不論是北朝女子還是南朝女子,她們恨嫁的心情都是相同的。無論是南朝詩歌中那位千金小姐,還是北朝民歌裏這位貧寒姑娘,她們有著待字閨中的各種理由,但卻是有著同樣迫切的出嫁心情。

因為戰事的頻繁,而使得時局紛亂,男子多上前線,再不得返,女子隻能苦留家中,不斷探身張望,去看前路的希望是否還在繼續。

如同詩作在女子探身照影時停止一樣,詩人在詩歌的意境之外,留給後人的幽思也遠遠不止女子恨嫁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