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碎了,李經緯的心也碎了。
他失神地望著那水晶一般的碎片,在驚愕宋秋月停止摔罵的同時,覺得嘴角有鹹澀的液體。下意識地擦了一把,一看,是滿手的鮮血。宋秋月的眼睛裏露出慌亂和後怕的神色,但又不願中止這剛剛掀起的高潮,便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你這個王八蛋、賤骨頭,我這一輩子跟你算我倒黴啊,你是官迷心竅啊。為了當官,家也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就那一萬多塊錢你也給挑了。我不舍吃,不舍喝,辛辛苦苦攢的錢你不吭聲就拿跑了。一天到晚你在外邊吃、喝、玩,不沾家,孩子的學習你也不管。水管壞了也不修,電燈壞了也不換。你明知自己不是那塊料,還整天做夢。自我嫁到你家,一根線沒有給我添過,還得替你家還賬……”宋秋月越哭越傷心,逐漸號啕起來。
“秋月,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叫人聽見多不好。”
“你還怕人聽見,你怕人聽見就不要動我的錢。你這個敗家子啊……”
“秋月,你聽我說,那錢是幫老冀借的,老冀你也認識,是個大老板,有的是錢,他不會不還的。”
“你又在騙我,你不知把錢送給誰了。我那錢來得容易?孩子想買個書包我都不舍買,俺媽有病我去看都沒有提東西,自行車都不能騎了我每天都在將就,廠長兒子生日我裝著不知道,人家都去了,我都沒有去,叫廠長整天拿捏我……”
李經緯的喉頭哽咽起來。說:“秋月,都是我不好,事前沒有和你商量,等我將來當上官了,叫你好好享享福。”
“你還是當官當官,你能當上官,憑你那樣子?你要能當上官,我把頭給你。”
“我正在努力,也許很快就行。”
“我遇到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你要能當上官,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你給我錢,你給我錢!”
這時有人敲門。李經緯以為是鄰居前來勸解,沒有動。後來隨著敲門聲,有人在喊自己的乳名。李經緯打開門,看見父親在防盜門外站著,便趕快去開。
李鶴年喘著粗氣,咳嗽著,滿臉通紅地站在門檻外麵。他看著屋裏的一片狼藉,看著李經緯順頭淌下的鮮血,聽著宋秋月的號啕,愣住了。李經緯看著父親,扭臉看了看家什橫陳的屋子,看了看被鮮血染紅了的白襯衣,也愣住了。他萬萬想不到父親會在這個時候來到。
父子倆愣了半天,李鶴年驚問道:“坷垃,這是怎麼回事?”
李經緯從錯愕中清醒過來,說:“爹,你進來吧。”說著,過去接住父親沉甸甸的提包,那裏麵有李鶴年為兒子捎來的玉米糝。李經緯把父親讓進屋裏,又關上了兩道門。
李鶴年走到裏間,看到在地上坐著的披頭散發的宋秋月說:“秋月,有啥事不能好好說說,這樣大喊大叫都不怕外人聽著?”說著又看了看李經緯滿臉血汙,說:“你沒看經緯的頭弄成啥了。”
宋秋月哭著說:“他瞞著我把存折上的錢都拿走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了,今天我領工資去存錢才發現,他是不想要這個家了。”
李鶴年稍停了一下,說道:“先起來,你們這樣吵鬧,就不怕別人聽見了笑話。”
李經緯進到衛生間洗臉,從鏡子裏看到腦門上有個一寸多長的口子,看到了紅透了半截的白襯衣,他驚愕自己體內還有如此豐沛的血流。擦淨了臉上的血汙,發現自己的臉變得十分蒼白,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他看到了自己眼中那一粒將要墜出的淚珠。
李經緯在裏間換了衣服出來,見宋秋月已從地上起來,背對著父親坐在沙發上抽泣。
李鶴年走到兒子身邊,心疼地看他的傷口,說:“快去醫院包紮一下吧,大熱天小心感染了。”說著劇烈地咳嗽,嗓眼裏拉風箱似的喘息。李經緯將開門出去,李鶴年又說:“要打一針預防破傷風針,帶錢沒有?”
李經緯這才想到身上沒有裝錢。李鶴年從身上掏出二十元錢,給了兒子。李經緯開門出去走了。李鶴年對著李經緯的背又叮囑道:“別忘了打預防破傷風針!”
李鶴年坐在沙發上,把藏在肺底的那口痰咳出來。拉張凳子坐下,問宋秋月到底為啥鬧成這樣。宋秋月倒了杯水,送到李鶴年的手裏,把剛才的話又講了一遍,說:“為了培養瑤瑤學音樂,連買鋼琴帶請教師,幾年來花了兩萬多塊錢,剩餘的錢是用來買房的。天這麼熱,住在六樓,晚上都沒法休息,連個空調也不舍買。我整天在家省吃儉用,一分錢分作八瓣花,他不吭聲就把錢拿去用了。”
李鶴年說:“無論怎樣也不能發這麼大脾氣,打架吵架能解決問題?經緯瞞著你把錢用了,這不對,可你也應該問問,幹啥用了。他不對你講,定有他的難處。他也不會胡花亂用,現在這社會在場麵上混多不容易,你也要多體諒他的難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