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月擦了把淚水說:“他是整天想當官,晚上做夢都在當官。可他又不會來事,四十多快五十了還上不去。”
李鶴年說:“男人有個事業心不好,整天渾渾噩噩,不求進取好?你們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對他還不了解?經緯個性強,事業心強,不甘落後,這是好事。這麼多年,你對他支持很大,他對我講過多次,你媽活時也經常誇你能幹。經緯是個老實人,不會說光麵話,一是一,二是二,不會逢場作戲,阿諛奉承,這是好品質。就是有時靈活性差點,你要多提醒他。”
“他會聽我?我說過年過節去領導家看望,東西買好,他都不去。領導家有事,他從來不沾賬。這還不說,還好給領導提建議提意見。去年,在科長會上,他還給秘書長提意見,說辦公室風氣不好。還引經據典說這王愛劍客,那王愛細腰,含沙射影批評領導。人家為人還為不過來哩,他去到處惹人。再說,我也不稀罕他當什麼官。他那樣兒,當不當官都一樣,對家也不會有啥貢獻。也是辦公室的一個科長,就住在這對麵樓上,比他到政府晚,當科長也晚,辦公室三番五次推薦人家。家裏空調也買了,房子也裝修了,人家愛人三天兩頭買新衣服,還包月美容。我不是說他,他真不是那塊當官的料。不說當不上,就是當上了,保不準哪天還得下來。”
李鶴年說:“當官是一方麵,男人都追求個成就感,榮譽感,幹這麼多年了,上不去,也怕別人小看。你去洗臉吧,洗完了把家收拾收拾,萬一來個人多不好看。回來我好好批評批評他,你不要生氣了。到時候買房子,錢真不夠,我再給你們湊點。”
宋秋月進衛生間洗臉。這時,李經緯包紮好了傷口,開門進來了。李鶴年見到他額頭上貼著紗布,關切地詢問傷情。李經緯說縫了幾針,破傷風針也打過了。說完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李鶴年又想對兒子說什麼,但看著他那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沒有張口。
家中的戰火在李鶴年的調停之下逐漸熄滅,但給李經緯的肉體和心靈上留下了一時難以愈合的創傷。在極不和諧的氣氛中吃了晚飯,父子兩個來到李經緯的辦公室。
二人坐定,又扯到在飯桌沒有講清的事。李經緯把老冀借錢的前前後後講述了一遍。李鶴年問借了多長時間了?又問事情辦了沒有?李經緯作了回答。
李鶴年說:“坷垃,你這事辦得可欠推敲。一個是應該跟秋月商量一下,最起碼打個招呼,瞞了初一瞞不過十五,她要知道能不生氣?另外她也能幫你掂量掂量,出個主意想個辦法。二是這錢出得有點輕率。你了解老冀的過去,可並不了解他的現在。生意場上變幻莫測,今天是百萬富翁,明日就可能會淪為乞丐。而且人也在變,有的是自己變了,有的是在某種情勢逼迫之下不得不變。咱門口的李三你記不記得?多老實一個人,現在到處哄騙。為啥?別人騙了他,他沒錢還賬,轉過來又去騙別人,整天東躲西藏,不敢回家。要賬的人恨了,把沙發電視啥都搬跑了,老婆也離了婚。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人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例子還少?還有老冀和那個省長的關係究竟怎樣,你也隻是表麵觀察,聽他講的,這能作為依據,三言兩語你就相信了?兩萬塊錢在別人是個不起眼的小數,但在你們,是多少年的積蓄,萬一要不回來,是個多大的損失。”
李鶴年說著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李經緯聽著父親鞭辟入理的分析,尤其當天事件對他的刺激,心中愈加擔憂。李鶴年咳嗽頓得臉上像蒙了層紅布,咳了又到痰盂處吐痰,然後坐在沙發上喘息。李經緯發現幾個月以來,父親又蒼老了許多。頭發幾乎全部變白,臉頰的肉鬆弛下來,兩隻眼袋如同魚兒的尿脬,凸起在眼睛下邊。父親患的是氣管炎,已是痼疾,久治不愈。想到自己平時工作忙,回去看望父親太少,這麼大熱的天讓父親過來,不由內心十分愧疚。
李鶴年穩了穩神,對李經緯說:“坷垃,我給你說,做官的事,千萬不要想得太多。咱家祖祖輩輩都沒有當過官,也不照樣過來了。你現在能當上科長,就是前輩的積德了。再說這也是個命,命中要有,不用費多大勁兒就能當上;命中沒有,再跑也不中。我有個以前的學生,叫黃永福,前幾個月時間提了個教委副主任。過去身體好好的,沒當上幾天,得了肝癌,前幾天才剛剛火化。所以我說不要努太狠了。你當不上官,家裏人誰也不埋怨你。我來時你弟弟、妹妹還交代,叫你穩住勢,要注意身體,不要想得太多。”
聽了父親一席話,李經緯心中感到莫大安慰。其實他過去的思想也是如此,從未想到要進入政界。對自己人生的安排,無非就是當個好教師,像父母那樣在三尺講台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但是,一進入這個圈子,在各種因素的支配下,就變得身不由己。仿佛有一個人在推著自己,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像所有躋身政界的人一樣,視官如命,一旦升遷,就沾沾自喜,一旦失意,則失魂落魄。總難達到物我兩忘,清心寡欲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