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是來拿落下的東西的。我笑道:“你不知道嗎?教室的門是鎖著的呀。”
她不語,隻是出神地望著風琴,眼神裏流露出的滿是羨慕。
我說:“咱們一起來彈吧,我教你。”
“我教你。”說的真像那回事似的,其實我自己也不會呢。
我們兩個就從最簡單的開始彈起:“一閃一閃亮晶晶,掛在天空放光明……”桂香彈得很動聽,單純的旋律從她的指尖生出又飛走,像是學過似的,她認真得像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使命。那一刻,她像是由醜小鴨變作了白天鵝。我手直癢癢,於是也彈了起來,我彈得很激情,但還是噪音一片。
媽媽被琴聲吸引到了這裏,她哭笑不得地問:“小祖宗,你彈的什麼啊?”
桂香忽然扭捏起來了,不好意思地說:“我先走了。”然後就走出了辦公室。
我跟著走出辦公室門口時,忽然看到窗子外有一個塑料袋,我撿起來邊扔入垃圾桶邊埋怨:“學校這麼幹淨,誰還這樣亂扔垃圾呀。”
剛回頭,發現桂香已經不見了,可能因為那排樹擋了我的視線,我也沒能目送她回家。隻是流雲染色的晚霞,已悄悄地準備退幕。
桂香哪,她也沒什麼特別的啊?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她呢?小小的九歲孩子,像被樹枝掛住的紅色氣球。
最近,門衛也不怎麼樂嗬樂嗬的了,不再晚晚地關門。如果有老師晚點兒回來,還得先向他要來鑰匙。高高的鐵門總是緊閉,我暫時去不了開滿紫雲英的田野、長滿蘆葦的小河了。
我問媽媽這是怎麼了,媽媽歎了一口氣說:“有小偷盯上學校了。”我這才想起,我的一本小畫冊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一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媽媽拉開窗簾時突然大叫,我趕緊爬起來一看,紗窗上被割了一個窟窿,像一隻空洞的眼睛。這窗子麵對著小路,不過牆邊有一大片高高低低的野草,爬著蟲子,沒人會願意踏上去割紗窗——除了小偷。
我們把房間檢查了一遍,好在房間裏沒有丟任何東西,但我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恐慌。
一開始,學校丟的隻是小物件,比如被老師沒收的學生的東西;再後來,就是偷大一點兒像筆記本、鉛筆盒之類的東西了。
這樣戰戰兢兢地過了幾天,終於在一個夜晚,媽媽半夜突然把我叫醒,我迷迷糊糊的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問:“什麼事啊……”
“小偷被抓到了,你不去看嗎?”
“不看……”我說著說著,翻了個身,又睡著了……抓到了就好,我又不認識,管他是誰呢。
第二天,也沒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隻是同學們仍在冷落著桂香。
已到冬日,我坐在這冰冷如蛇洞的教室裏,雖說我穿得是最多的,還是感覺到絲絲涼意。
下課時同學們在做老師剛布置的造句作業,當看到桂香造的句後大家都很有爭議。那個句子的大概意思是:李翀摔了一跤,我把她扶了起來。
這句子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可有的同學卻說:“李翀,她是在詛咒你馬上摔一跤呢。”其他的人立即附和。
詛咒?怎麼可以這麼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似乎說了也是徒勞。我回頭望了桂香一眼,她小心翼翼地、膽怯地望著我,像是希望我不要相信。可最後她什麼也沒有說,但她的眼神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我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可能是我想說的實在太多了,重重疊疊地堆在一起,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吧。
“對了,最近學校不是老丟東西嗎?那個小偷八成就是桂香。”有人竟然這樣猜測。
“對啊,可能就是她啦,要不然,她怎麼天天傍晚逛學校?”
“那肯定是她啦,誰叫她爸爸……”
“別說啦!求你們別說啦!我不是小偷,我真的不是小偷!”桂香終於發怒了,與平時截然不同,她憤怒得像一隻小獸,灰撲撲的臉此時也漲得通紅。
“那你說,你天天寫完作業後為什麼老是到學校來?”
“我沒有!”她猛然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叫著。
“還狡辯。”大多數人都嚇壞了,隻有一個比較冷靜的人小聲說道。
桂香緩緩地坐下,臉上帶著絕望,她趴在桌子上,埋著頭。
我望著桂香顫抖的雙臂,她埋在臂彎裏的臉一定是淚流滿麵,隻是,寂靜無聲。其他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都默默地走開了。
晚上的時候,有些寒冷,我縮在被褥裏,忽然問媽媽:“媽,那個小偷……”
“嘿,叫你看你又不看。我去看了,好像還是個學生呢。唉,小小年紀就偷竊,長大以後怎麼辦哪。”
“學生?她……是男是女?”
“小女孩,而且跟你差不多大,因為年齡小,所以沒怎麼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