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而且和我差不多大?
難道真的是桂香?
“媽,她長得什麼樣?”
“天那麼黑,我哪看得清嘛。哎?你問這些幹嗎?難道你認識她?”
“不是不是……怎麼可能,”我想轉移話題,“媽,我有點兒冷,你怎麼不開電熱毯啊?”
“什麼啊,電熱毯不老早就開了嗎?”
現在我的腦海全被往日桂香的聲音、桂香的動作給填滿了,它們都在今夜交織在一起,像一隻知了不斷地在我耳邊聒噪。
如果不是她,那為什麼她每天傍晚都到學校裏來呢?
如果不是她,那個窗子後的大塑料袋不就是準備用來裝東西的嗎?
如果不是她,她為什麼要撒謊說她放學後沒有來過學校呢?
如果不是她……
是她嗎?是她吧?不是她吧?如果是誤會怎麼辦?
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和桂香說過話,她失落的表情好像是在哀歎自己失去了唯一的朋友。直到她要再次轉學,那是三年級上學期最後一天的事了。
那天放學後,我也要回家了,媽媽在房間裏收拾東西,我來鎖教室門,這時,桂香來了。
我有些警惕地望著她,她來幹什麼呢?是不是……
為了不讓我誤會,她連忙解釋道:“我要轉學了,所以想最後來看看。”
轉學?我定定地望著她。
她微笑了一下,這一笑像把我帶回了我們初次見麵時的情景。
這時我才發現,她手上握著一把燈芯草。
在那之前,我可從沒見到過真正的燈芯草。農村裏我所去過的地方,是從未發現這燈芯草的,可能是我出門太少的緣故。那棕色的、像烤焦了的火腿腸一樣的燈芯草,一看我就喜歡上了,隻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它。
於是她抽出一根說:“給你吧,剩下的我給我弟弟玩。”
“你有弟弟?”
“嗯。”她漫不經心地應著。
我們進了教室,她熟練地整理好桌子,像她彈琴時一般專注。
“那個……你爸爸是幹什麼的啊?”愣了半晌,從我幹澀的嗓子裏冒出的竟然是這一句。她也愣住了,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在從窗子裏透過的陽光中,她四周的細小灰塵飄忽不定,仿佛隻有她是靜止的。
“……我不想說。”
“呃……嗯。”
於是她離開了,從教室門口小跑了出去。因為是背對著我,所以我沒有看清她的表情。
現在,我的手裏隻剩下了一根燈芯草。
放假了,我要坐車回家了。
我的目光還一直停留在手裏握著的那根燈芯草上。
“從哪兒弄來的燈芯草?”媽媽的目光也被它吸引了。
“別人送的。”
“好朋友嗎?”
“……嗯。”我猶豫地說,“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彈琴的。”
“哦?她呀。這個小姑娘我知道呢。”媽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認識她?”不會吧,難道媽媽看到的那個小偷真的是桂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種細微的壓迫感。
“是啊,我每天傍晚都看到她在學校裏到處撿垃圾。剛開始她挺怕我,一見我就藏起塑料袋。後來見麵多了,我就去問她怎麼回事,她隻說她家經濟困難,要補貼家用。她走後另一個小女孩悄悄對我說,她爸爸正在坐牢,家裏還有一個弟弟……你看你,都不學學人家,人家這麼小就這麼懂事了……”
媽媽絮絮叨叨,我的心裏產生了一種極大的罪惡感,沉重如鉛。
我望著窗外,所有的沉重從胸口飄出,消散在空氣裏,如一聲歎息,沒有回聲。
三年級下學期,果然不見了桂香,班裏陰鬱的氣氛終於消散,同學們如釋重負般地學習和玩耍,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我卻沒那麼高興。
桂香,為什麼別人都沒發現,你轉學以後,學校明顯沒有以前清潔了?
九歲了,蛻變的季節,意味著等待,在等待著改變,等待著成熟和綻放。
後來,我也轉學了,轉到了城裏。再也沒有如金色的大海一般的油菜花田,再也沒有純淨的空氣,再也沒有編成花環和手鐲的紫雲英,隻是留下了一根弱弱的燈芯草。其他的,都隨風飄散了。
班裏的每個人都依依不舍,托媽媽送我禮物,或是紙條。
我一張紙條也沒有回,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每一個人,都守著一個時空,蜷縮在冰冷的泥土裏,等待著綻放。
燈芯草,不可能綻放,正如九歲的桂香,那朵錯季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