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往哲昔賢 (5)(2 / 3)

我覺得這是思想領域的一個重大問題。此外,思想領域還有一個問題也是值得注意的,那就是意識形態化的啟蒙心態問題。我認為,今天仍須繼承五四的啟蒙任務,但是五四以來(不是五四時才有)的啟蒙心態,則需要克服。我所說的啟蒙心態是指對人的力量和理性的能力的過分信賴。人的覺醒,人的尊嚴,人的力量,使人類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紀。但是一旦把人的力量和理性的能力視為萬能,以為可以無堅不摧,不會受到任何局限,而將它絕對化起來,那就會產生意識形態化的啟蒙心態。我生於1902年,從小就受到五四思潮的洗禮。

我的科學信仰以及接下來的政治信仰,使我親身體驗過這樣一種意識形態化的啟蒙心態。這和我所讀過的那時被奉為經典的書籍有關。它們使我相信人的知識可以達到全知全能,從而認定英國經驗主義啟蒙思想家是不能和歐洲大陸的理性主義啟蒙思想家相比的,因為前者往往是不可知論者,有著懷疑主義傾向。所以,休謨、洛克比不上盧梭,而在德國古典哲學家中間,康德又比不上黑格爾。因為前者多了一份懷疑,少了一份信念。這就是你所說的偏識。……往往自以為真理在握,必不許反對意見有反駁的餘地,接下來輿論一律、壓製不同意見,思想定罪,以至改造人性,發行思想,不都是這樣發生的麼?……我認為這對於繼承五四是不利的,但其影響不但至今未絕,且有變本加厲之勢,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王元化先生所說的啟蒙已經不是把一些既定觀念灌輸社會和大眾了,而是要激活人們意誌自由和獨立思考,這是人們成為自由人的前提。這種思考是比“五四”大大推進了一步的。

王元化先生的思考深入而廣泛,餘香剩馥,惠及後人之處很多。我讀先生書也有如入寶山之感。我對遊民文化的研究也曾受益於先生的思考,這裏僅以一瓣心香向先生表達我的敬意和哀悼。

平生風義兼師友

用李商隱的名句悼念剛剛故去的牧惠先生似乎有些不妥,因為此句多用於追悼年齡相近而又為悼者衷心佩服的朋友的;而牧惠先生長我十五六歲,從他的經曆來看,更應是我的前輩。但自十號那天得悉牧惠先生逝世的消息以後,“平生風義兼師友”就不斷出現在我的腦際,這裏貿然用此句為題,主要還是追念先輩的儀型,突出他堪為師表的一麵,讀者不要以辭害義。

雖然八十年代就讀過牧惠先生的雜文,也十分喜歡他的一些膾炙人口的名篇如《華表的滄桑》《海瑞墓前的沉思》《吃肉未必不罵娘》之類,但我們相識很晚,那是在1997年。我為學苑出版社編一套隨筆叢書,其中有他的一本。從此來往不斷,每年總要見上幾次麵,直到這個月的五號我們還在一起開會、吃飯,飯後同時告辭。隻要我們都在北京,每周都有電話往來,直到他去世的那天,我還給他打過一個電話問個事,是他夫人接的。當時她還不知道先生仙去的消息,隻說和單位的同事一起去到溫泉度假。因此當王春瑜先生十號告訴我牧惠先生去世時,真是使我震驚,甚至不敢相信。

牧惠先生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正義感,在對社會上不公正的現象的鬥爭中,這位老人往往是身先青壯年,站在鬥爭的前列。我在為他的《小報告以外》寫的書評中說,他是一位勇敢的社會批評家。這是他一生的選擇,過去他曾用武器批判舊世界,後來是用筆揭露現實社會中的醜惡現象,打抱不平,為弱勢群體說話,為天下伸張正義。他以飽滿的熱情說他人所不能說、不敢說,敢於觸及敏感問題。讀他的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位老戰士的鮮明的社會責任感和他那顆跳動著的赤子之心。但這些都是其來有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