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往哲昔賢 (1)(2 / 3)

他談到做戲劇研究的一段話很有代表性。《齊如山回憶錄》中說,1913年他寫過一本書叫《說戲》,是用西方戲劇理論反對舊劇的,當時還受到教育部的重視。後來隨著看舊劇越來越多,感到舊劇自有其道理,於是他下決心做一番研究。可是當時沒有一本關於舊劇的著作可供參考,他便根據自己發現的問題見到名宿老角就問。他認識戲劇界的人有三四千,無論是名伶,還是底包,以至場麵水鍋,他是逢著便問,問罷即加以筆錄,然後再歸納排比,證以經史和名人筆記中關於音樂歌舞的記載,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理論。在其他方麵也是這樣。這種樸實的事事求實證的學風是土生土長的,但又是與西方科學精神一致的。因此,在上述的許多方麵他都有新的發現。很可惜在晚年他去了台灣,其畢生搜集的資料與實物大多散佚,沒有把多年研究的中國的精神文化(如京劇、民俗)、製度文化(如科舉製度)、物質文化(如中國烹飪、中國農業、中國化工業)做一個完整的總結。這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也是很難彌補的。

齊如山先生去世後,台灣的親友為他編纂了九大本《齊如山全集》,有數百萬字之多,用今天的觀點來看其編纂與印刷是非常粗糙的,然而其內容則是極其豐富的。其中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對近百年風俗、事件和許多製度的記錄與研究。

有一次在電視台談電視的作用,我說曆史故事片,特別是曆史文化片是有個傳播曆史知識的任務的,而且應該傳播正確的曆史知識;不能像過去的戲劇和通俗小說,所傳播的大多是錯誤的曆史知識。如窮酸文人一旦中了狀元馬上就被召為駙馬或被任命為宰相;又如古代的戰爭不管多大規模,仿佛就是雙方的將領在比賽武藝的高低,其他的哪怕是百萬大軍也隻是舞台上的龍套,隻是跟著起哄而已。如今隨著曆史題材作品的增多,這種可笑的錯誤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在電視屏幕上有越演越烈之勢。且不說包公看線裝書、賈政書房裏陳設著同文書局版的《廿四史》,這類因為缺少文化而造成的笑話,就是一些描寫清末民初的電視劇的環境道具也屢屢出錯,仿佛事未經百年,人們已經不甚了了了。

如最近有幾部電視劇、電影(如《大刀王五》等)涉及到京師鏢局,他們把鏢局寫得都很正規化。就連我看到的方彪先生的《鏢行述史》和曲彥斌先生寫的《中國鏢行》也有這種傾向。實際上中國曆史上即使正當的工商業的製度化程度也很低,像“鏢行”這種主要由遊民靠自己的武藝和江湖上的“字號”而經營的行業,更是極不規範,就靠江湖信義行事。齊如山有篇《鏢局子史話》就說,鏢師們完全是“硬碰硬全憑字號”。顧客委托鏢行保鏢手續非常簡單,他們送去的被保護運輸的銀子連收條都不開。而且商家送去的銀子往往就是用麻布包裹縫好,掛一個布條,寫明送交某處某字號收,下麵書明某號托字樣。鏢行不僅不看銀子的成色,而且連秤都不過。包裹也不加封,如果鏢行私自打開換入假銀,也無證據。這裏不是靠製度而是完全靠信譽。齊先生說,這些年來也沒有聽說用假銀子訛詐鏢局子的事情,也沒有鏢局子偷換銀子的事情。這就是江湖上最高道德——信義所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