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龍媽一疼一急，一頭撞過去，說：你也下得了手，幹脆把我娘倆都打死算咧！噗嗵一下把福龍爹掀了個仰八叉，後腦勺磕到炕沿上。
福龍爹真急了，掄著鞋底也不管是兒子還是婆娘一通亂打。娘倆嗷敵地叫。
福龍媽急了，上前跟男人撕打開，撕打不過，又氣恨沒出息的兒子，轉身把福龍耳朵扯住，說：你個狗庇不懂的驢崽子，你媽遲早死在你手裏。說著手擰，福龍的耳朵差點下來。
屋裏鬧得烏煙癉氣，金同卻鑽了空，沒挨一下。心裏高興，也忘了自己的身份，給人家勸開了架，一勁說：不動火不動火！
福龍媽正沒地方出氣，順手抄起炒菜的鐵馬勺，梆地聲砸到金同頭上，金同隻覺天和地抱在一起翻了跟頭，一火就栽到灶邊。
屋裏這才住了手，你我看看，福龍腫了半邊臉，福龍媽讓鞋底封了一隻眼，當爹的鼻子還往外滴嗒血珠子……呼時粗氣直喘。
灶旁金同緩過神來，說一聲：嫂子耶，你咋敢拿馬子打哩。
福龍媽說：你管我拿啥打哩，你自管挨就是咧！
二人退出門進第四家門門時，福龍的嘴已經腫得老高嗚嗚嚕嚕也說不清，請了罪進了院。
金明給隊裏喂牲口，平日住在塬上牲口棚裏不回來，家裏就他婆娘和娃娃。
金明婆娘麵慈心善，平日也從不說三道四招惹是非，也就沒學會打、掐、擰、捏、罵一應婆娘的本事。
這會兒見金同福龍跪在院裏請罪，一個個鼻青臉腫的，心軟，就說：罷咧，知道自己辦了對不住眾人的事就行了。福龍呀，下回可不敢咧。擺手就讓二人走。
押著金同福龍的人不幹了，說：嬸啊，隊長有交待，人人都要打，家家都要動手，不打不行呀，誰不打誰認罰！
這一說把金明婆娘嚇住，抖抖傲徴走過去，啪啪一人扇了一掌，蚊子都拍不死。那兒個後生喊：不行！隊長有話，誰留情麵就尋誰算賬這一說金明婆娘可沒了辦法。那就打吧。
四處去尋家夥。找了一根拌豬食的棍，小孩胳膊粗，拿在手裏又不知何處打，打頭不行，頭上沒遮蓋的；打身子也不行，有五髒六腑，隻有打腿。便說：你兩個站起來，我打腿站起，金明婆娘用棍往腿下一掃，金同嗷地叫一聲跳起來；冉一掃福龍，福龍也叫喚也跳。
原來勁使得不大，卻一下一下全打在倆人的腳拐子上，腳拐子薄薄一層皮包著骨頭，又疼又麻。
一上午過了四戶人家，二人被放了回去吃晌午飯，吃罷飯再接著來。
金同回家，婆娘趕忙上前撫慰，問疼呀不疼。
金同沒好氣說：金朋家是不是借過咱四個雞蛋？婆娘想想有這回事，不是借的，是金朋婆娘坐月子那一年金同婆娘送過去的。
金同吼；送也罷借也罷，吃過飯你去要！見金同發火，小聲說：怕要不回來。金同一拍腿，嚇了婆娘一跳，金同又吼；你憨的死豬腦袋，你不會借他四個雞蛋！婆娘靈醒過來，說：我這就去借。說完拿個碗出了門。
不一時，屋外傳來女人的嚷嚷聲，金同側耳細聽，是婆娘跟金朋婆娘吵起架來。一個要借雞蛋，一個說沒有。
我聽見你家雞剛抱了窩！金同婆娘嚷。
剛下了個蛋煮給娃娃吃啤！金朋婆娘喊。
金同在屋裏急得直拍腿，一勁罵：我的死豬婆娘喲，不借就回來咱再想別的法子，吵個球喲……幹著急沒辦法，肚子氣鼓鼓的。
吃罷晌午飯，幾個後生早在門口等著。一條繩又捆了個結實。又一家一家走。
上午的日子好過，天氣涼快，人的心氣也平和，金同福龍受的罪不算大。
到下午可不行了，天上熱辣辣的陽婆子烤著，幹了一晌活又累乏，人人的氣火都不小，都容易點著。
金同福龍這家出那家進，進門就叫二人殺豬一般死嚎，漢子後生巴掌扇，婆娘女人掄鞋底，娃娃擰，小女子掐……折騰得福龍剩下那半邊臉也腫起來，金同烏了一對眼圈兒。頭上沾著唾沫星子痰塊子，耳朵上耷拉著鼻涕溜子，鼻青臉腫，眼冒金花，頭昏腦脹，二人隻恨不得一頭栽溝裏死算了。
到了日落，總算全村十四戶全過了。
二人一身灰泥，一跛一拐，青一塊紫一塊紅一塊到了村中間碾盤邊，齊齊跪下，三呼請罪，三呼謝各家關照，繩解了跌跌撞撞回家。
金鬥晌午就出了門，半天功夫跑了七八個村，凡有一點關係的村子都去了。去了就給人家作揖打躬想告借點苞穀種回來。好話說了幾車，大爺大哥叫了個遍，空手去空手回。
這些村子跟桑樹坪遠近不過十來裏，情況還不是差不多，吃完了陳糧新糧就馬上跟上才行，誰也沒有啥存糧餘糧。
金鬥又饑又渴，傍黑一肚子衝天火氣回了村，進村先踹了金同福龍家的門進去，大吼：你兩個的事沒完，明兒個你倆給我往樹上去掛著，啥時候地裏補了苗，你倆再給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