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私刑(1)(1 / 3)

這天黃昏,社員收工回家。金鬥心事重,坐立不安,吃了半碗婆姨討回來的糊糊,就蹲到門口打火抽煙。

這時,就聽見塬坡上守望的娃喊:埡口有聲音過來喲!

―聲喊,各家各戶的人紛紛擁出門,仰頭問:啥?娃娃喊:埡口有聲音過來喲!

金鬥氣惱,呸一口罵;你媽的騷,聲音過來你喊個球!全村人泄了氣一樣回屋。

娃娃挨了罵不敢再喊,金鬥繼續咂他的煙。

這空兒,聲音一點點近了,昏糊糊聽不清誰在喊喊的是啥,隻覺拖長了的聲音飄飄悠悠一陣陣過來。

金鬥奇怪,衝塬上喊:有人影影麼?娃娃答:沒有影影!金鬥想著怪了。他哪裏知道,金同福龍二人此時正跪伏著往回挪。

呼聲時斷時續,時強時弱,一點點聽得真了。

金鬥把耳朵跟了過去,一邊聽一邊就見他臉色從額頭至下巴,一點點青了下來。聽得真了,是誰在呼請罪喲一請罪喲一一金鬥腦子轉得飛快,預感事情不對頭,起身忽地往村口跑。

他這一跑,立時就攬得村裏大亂。鍋碗乒乓亂響,門扇噗嗒亂叫,娃娃哭大人喊,一村人呼呼嚕嚕往塬上去。

上了塬定神一看,金鬥當下一聲大叫就背過了氣去。

金鬥好一會兒緩過氣來,看清金同福龍二人搗蒜一般磕頭不止,高呼請罪。二人一臉血乎乎泥乎乎木木呆呆,陰槽裏的小鬼一樣。

金鬥衝上去,咬牙問:驢呢?

二人一副哭相不語;

苞穀種呢?

又是一副哭相不言。

金鬥大喝:說!驢呢?苞穀種呢?

村裏人也齊聲吼:驢呢?苞穀種呢?

沒,沒咧!金同自知抗不過,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從頭到尾招了來。

金鬥聽得渾身打顫,牙咬得咯嘣響。等金同話落,他一步衝到福龍跟前,吃人似地喊一句:你還回來幹啥!說完揚腿一腳,撲地一聲踢在一堆棉花套子上。

福龍的媽撲過去抱著金鬥的腿,大叫:打不得呀,你怕踢到娃娃家夥上咧!

打不得?金鬥怒不可遏,全村人也把一腔子希望變成一肚子氣。

金鬥一跺腳:打!打這兩個狗球東西!塬上跟著便是―陣塵土飛揚,幾十口人廝打起來。後生漢子撲上去衝過來,巴掌扇得啪啪響,鞋底子掄得呼呼飛。

金同福龍的家人護著喊著叫著哀求著。一會兒人群散開,地上坐著金同福龍和兩家人,泥人一樣。挨打和打人的全喘著粗氣。

捆了!金鬥發了話。村裏幾個後生便撲上去,兩條繩利利索索把二人捆了個結實。押著往隊部去,進了門噗嗵扔到屋角。

當晚桑樹坪主事兒的幾個人便商量起來,看如何發落這兩個人。

桑樹坪十四戶八十來口人,皆為一姓一族出自一個祖宗。十四戶人家等於十四個金字門。

族裏金字排輩首。下來是福字……家家相連戶戶相通一條血脈。

如今在村裏主事的有三個人;

長者金盛在貧協小組當個組長,可以算成個議會的議長;

金盛胞弟金鬥當生產隊長,總管全村一應行政事項,大權在握;

村裏三個黨員成立個黨小組,就由輩裏排行老三的金升任黨小組長。

這號族姓村寨,曆來是公事兒私事兒分不清白。社員會可以說是家族會;黨小組開會也可以說成是族長會議。

隊長管生產,諸如生產怎麼搞,糧怎麼分,錢怎麼分,該修窯該掏井該置農具……實際上也都是家務事。於是乎,村規也就是家法,家法也就是族規,橫橫豎豎誰也說不清哪是哪。

家族內少不了是非磕絆,有打的有罵的也有玩家夥玩命的。

一個祖宗分下十四家,就是十四個門戶。恩恩怨怨親親仇仇一點不比別的村少,可要說對外,又合成了一股繩。

眼下隊部坑上盤腿坐著金盛金鬥金升三人,喱著煙商量如何發落金同福龍,幾十口人便擁在門外等令,一個個都把臉青了。

說來也是。驢是隊裏的也就是各家的,換苞穀種的麥村裏人沒吃一粒,還有錢,各家各戶湊的。

莊戶人家金貴東兩,你打他罵他沒什麼,破了財就急眼。

金同福龍挨一頓暴打,也隻是開頭,如何發落心裏也沒有底。

看村裏人一張張黑青的臉,知道下麵的日子難熬。金同有氣,縮在那裏用腳往福龍腰眼卜踢,福龍蹭著挪開,金同又贈過去踢。

福龍的媽在門外看見,便護兒子,說:你咋踢我娃哩,是好是歹由隊裏處置麼!金同的婆娘當下就接廣活口,抹著淚指著福龍的媽說:爛婆娘養下的好娃喲,帶著金同也受屈。說著兩家人就吵鬧起來。

兩人做事兩人當!福龍媽說。

呸!我家金同又沒日人!金同婆娘說。

呸!我家福龍口了人咧?福龍媽說。

接著就是呸呸過來,呸呸過去,唾沫星子一陣飛。再往下就是撲上去扭做一團,撕頭發扯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