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個後生二話不說,上來一條繩先從脖根順下,胳膊上繞兒圈花結,反上去過繩環,繩頭一提,手腕子便順脊背七到了脖根。福龍當下出了一身虛汗,哀求眾哥們夥兒鬆一繩。
金鬥正從村中小茅房出來,手還提著褲,說:給他提一繩!你還想好受!幾個人便把繩又往上提了,直提得福龍眼前金星亂飛。
捆紮停當,推著金同福龍往村西頭去,由那裏第一家起,這私議便開始了。
頭一家剛好是貧協組長金盛。
金盛起了身,婆娘打風箱燒鍋,他便圪蹴在牆根抽煙。
金同福龍到了門外,跪下呼了三聲請罪,被押著的人一把搡進院裏,蹼嗵一聲齊齊跪下。
金同跟金盛一輩人,便打了招呼問吃早飯麼,福龍說一聲請罪哩!
金盛在族裏排行老大,眼下已五十六七年紀。
上歲數人心火衰,氣半天拱不上來,沒火氣也就不會有大發作,便慢條斯理給金同福龍議理。
金同福龍暗自高興,心想了這金盛人老沒火氣倒少受點皮肉苦。
誰知那金盛的氣火正一點點往上竄,一點點攢,越說氣攢得越大,爾後就說到七塊錢。這次出山換苞穀種,金盛攤了七塊錢在裏麵。
想著想著,金盛的灰白胡子就打顫。
上歲數人不能掄胳膊踢腿,便讓婆娘搬出條凳,自己坐著,金同福龍跪在膝前,那鴿子蛋大小的銅煙嘴就往二人頭上磕起來。罵一句磕一下。
你金同四十兒了還是小娃呀,他福龍不懂事理你也不懂?梆!
李家人都讓你們丟完咧!一拂!
接下去梆梆梆響個不住。金盛用這法子治金同福龍,敲得又解氣又不費力,坐在條凳上隻管梆梆敲下去。
金同福龍耐不往後躲閃,身後幾個壯後生便用膝蓋頭頂著二人的脊背。
躲不成藏不了,金同心裏直叫屈,想著早上出門婆娘拿棉衣裳把全身子裹嚴了,讓男人少吃點皮肉苦,誰想這老漢看準了頭上沒遮攔。
梆梆響了好一陣,金盛心氣平緩了一些,收了煙袋杆,喝一聲:滾!金同福龍忙不迭退了出來,鬆一口氣,想著又該進第二家的門了。
金盛隔壁住的是金朋。
金同福龍在門外請了罪,又讓人搡進院。
金同有點寬心,他跟金朋是親兄弟。金同在本家排行老二,金朋排老五,中間還有幾個姐妹。
親兄弟會留點情麵。金同不慌,跪在院裏請完罪麵色輕鬆地等著發落。
金朋正用鐮刀片子刮一根手腕粗的鋤把,見二人當院跪了,金朋繼續刮,刮完放到眼前瞄瞄光不光。爾後提著働把走近二人。
福龍趕忙閉上眼,他知道金同金朋的關係,想著這頓打怕是自己一人擔廣。
耳邊嗖地一下呼呼帶著風。嗷地一聲慘叫。福龍想,我這身上咋沒覺著疼?我也沒叫喚啊?
睜開眼,就見金同正咧嘴,正唏溜唏溜吸冷氣。
剛才那一下打的是金同。
福龍見金朋又揚起働把,心裏叫一聲:輪到我咧!身邊又是一聲慘叫,又是打的金同。
福龍鬧不明白,隻聽見鋤把呼呼響,一下下結結實實打在金同身上,金同嗷嗷叫,喊:你咋光打我哩!金朋了不答話,嚴肅認真忠厚憨實地打了八棍。
從金朋家出來,金同哀求說:我乏咧,讓我歇口氣。一屁股坐到牆根,哎喲地叫。
他死活也不明白今天是中了邪人了魔哩,親兄弟手下得這麼狠。
這時就聽金朋在院裏對他婆娘說:占我八棵樹,讓他吃我八棍子!
金同一下子靈醒,這金朋把二十多年前的老賬也翻了出來。
二十年前金朋成親後分家單過,父親在世時曾把塬北八棵楊樹許給金明。
等父親閉了眼,先自立門戶的金同就不認賬,說沒有這回事。金朋也不幹,兩家就廝打起來。
金同仗著是當哥的,當晚就把八棵楊樹鋸得一棵不剩全賣了。回來割了二斤肉在在金朋門前喊:香啊!氣得金朋婆娘剛懷的娃娃流了產。
金朋人老實話不多,這事卻窩在心裏二十多年。
逮住了這個機會,二十年窩的氣出了。
你等著落在我手裏!金同心裏惡狠狠地罵,起身又往第三家去。
福龍少挨一頓打,心裏幾分高興。心想下麵就該進自己家,又能躲過一回。二人請罪進院。
昨晚福龍回家,一身一臉血糊,人也乏得支撐不住。爹娘雖生這不爭氣兒子的氣,更多的是吋憐,也就沒多說,讓福龍洗洗就歇了。
這會兒,福龍五花大綁進了院,青光頭皮上滿是紫疙瘩。當爹媽的心疼兒子,疼極了就變成恨,恨鐵不成鋼,大後生丟盡了人。
福龍爹畚氣,脫下鞋照脖根啪啪幾下。當媽的不幹了,上前護著,不想一鞋底結結實實正打在福龍媽手背上,當下就腫了起來。